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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连绵了三四日,将古城的青石板路浸润得油黑发亮,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和植物萌发的新鲜味道。雨水顺着致远百货老旧的瓦檐滴落,在门前石阶上敲打出单调而绵长的声响,像是在为这难熬的等待打着节拍。

店内,气氛比屋外更加潮湿沉闷。那块签满了名字,按满了红手印的布,被阿芳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收在了柜台抽屉的最底层,仿佛那上面凝聚的温度和力量,需要妥善珍藏,以备不时之需。它带来的短暂振奋,如同被雨水打湿的柴火,虽然还在冒烟,却难以再燃起熊熊火焰。

等待,是最消磨意志的酷刑。刘致远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明知外面有猎人持枪守候,却只能焦躁地在方寸之地踱步,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响起的枪声。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店铺的正常运转,清扫、理货、记账,但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迟缓而沉重。他的目光时常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耳朵捕捉着街面上任何可能与官方消息相关的只言片语。

老王依旧每天出摊,那块写着“古城牌肥皂,老百姓信得过。”的牌子依旧挂在摊位的显眼处,但前来签名按手印的人明显少了。最初的激愤过后,生活终究要回归日常的柴米油盐。集市上关于“古城”牌的风言风语并未停歇,反而因为时间的发酵,衍生出更多离奇的版本。有说刘致远得罪了市里的大领导,肯定翻不了身了;有说“古城”牌用的原料不干净,工商才去查的;甚至还有人说看到刘致远半夜偷偷转移货物,肯定是心里有鬼。这些流言如同污水般四处流淌,试图将那面红布代表的清白一点点玷污。

老王每次听到这些,都气得浑身发抖,好几次差点跟人动起手来,都被一起出摊的媳妇死死拉住。他回到店里,常常是闷着头,一连抽好几袋旱烟,那呛人的烟雾也驱不散他心头的憋闷和怒火。

赵叔那边更是步履维艰。他几乎跑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得到的反馈都含糊其辞,像这春天的湿雾一样,看不清,摸不着。负责此次检测的市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口风紧得像铁桶一般,打听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消息。之前那些尚能维持联系的乡镇供销社,现在连电话都不太愿意接了,生怕惹上麻烦。那条维系着“古城”牌部分生机的毛细血管,正在彻底坏死。

唯一算得上慰藉的,是老王发展的那两个货郎,居然又捎回来一笔货款,虽然数额不大,但证明那条通往偏远乡村的,不起眼的细流,还在顽强地流淌着。但这细流,对于即将可能到来的滔天巨浪,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这天夜里,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世间大部分的声响。致远百货早已打烊,阁楼上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刘致远没有睡意,他坐在窗边的旧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厚的,记录着“古城”牌每一次进货质检报告的文件夹。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翻阅这些文件了,纸张的边缘都有些发毛。邻市红星日化二厂出具的每一份合格报告,他都几乎能背下来。他像是在反复确认一个信念,又像是在绝望中徒劳地寻找一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阿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鸡蛋上楼来,轻轻放在桌角。“致远哥,别看了,早点休息吧。”她的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这些天,刘致远明显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整个人像一根绷得太紧,随时可能断裂的弓弦。

刘致远抬起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我再看看。你先去睡吧。”

阿芳没有动,只是在他旁边的床沿坐下,默默地看着他。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她忽然想起几年前,他还是那个守着祖传小店、虽然清贫却眼神明亮的年轻老板。是什么,把他逼到了如今这副境地?是不肯低头的倔强?还是这变幻莫测的世道?

“阿芳,”刘致远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要是这次,咱们真的扛不过去店没了,牌子也没了你后悔跟着我吗?”

阿芳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用力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后悔。跟着你,吃糖喝菜都是甜的。店没了,牌子没了,咱们还能从头再来。可要是你低头了,那才真是什么都没了。”

刘致远转过头,看着阿芳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澈和坚定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这一刻,语言是多余的,那份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情谊,在冰冷的雨夜中无声地流淌,给予彼此支撑下去的力量。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与雨声格格不入的敲门声。不是用手掌拍打,更像是用指甲或者小石子,在木门上快速地刮擦了几下。

笃,笃笃。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雨夜里,却清晰得令人心悸。

刘致远和阿芳同时一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和一丝莫名的期待。这么晚了,下着这么大的雨,会是谁?难道是抽检结果出来了?还是李建国又有什么新动作?

刘致远示意阿芳留在楼上,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他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店门后,压低声音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一个压得极低的、陌生的男声传了进来,语速很快:“刘老板吗?别开灯,开门,有要紧事。”

刘致远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犹豫了一瞬,但一种直觉告诉他,门外的人似乎没有恶意。他轻轻拔开门闩,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立刻灌了进来。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雨衣,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雨水顺着他雨衣的下摆不断滴落。

那人见门开了,迅速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塞到刘致远手里,同时急促地说道:“东西给你。看完赶紧处理掉。千万别让人知道我来过。”说完,根本不给刘致远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猛地转身,像一道黑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瓢泼大雨和浓重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发生得太快,前后不过十几秒钟。刘致远握着手里那个还带着对方体温和雨水湿气的油布包,站在门后,有些发懵。直到一股冷风裹着雨点打在他脸上,他才猛地回过神,赶紧重新关好门,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他摸着黑,快步回到阁楼。阿芳紧张地迎上来:“是谁?”

刘致远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油布包放在桌子上,在昏黄的台灯下,小心翼翼地打开。

油布里面,是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没有任何标识。刘致远的手有些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撕开了封口。

里面是几页复印纸。当刘致远看清纸上的内容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第一页,是一份市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出具的《检验报告》的复印件,受检单位赫然写着“古城商户联谊会(古城牌肥皂)”,而最后的结论一栏,清晰地打印着“所检项目符合qb\/t****-xx标准要求”,盖着鲜红的“检验专用章”。

合格。抽检结果是合格的。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像海啸般冲上刘致远的头顶,让他几乎要站立不稳。他用力扶住桌子边缘,才勉强没有失态。阿芳也凑过来看,当她看到“符合……标准要求”那几个字时,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眼中瞬间涌上了喜悦的泪水。

“合格,是合格的。”她激动地小声重复着,声音带着哭腔。

然而,刘致远的狂喜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他的目光迅速扫向下面的几页纸。那是几份手写的,字迹有些潦草的记录复印件,看起来像是某种工作笔记或者会议纪要。上面的内容,却让刘致远刚刚热起来的心,瞬间又跌入了冰窖。

一份记录上写着:“……李副秘书长指示,对‘古城’牌等未申报名录品牌,要‘严格把关’,‘宁严勿宽’,可考虑在‘外观’、‘包装标识’等非核心指标上寻找‘瑕疵’,作为不予推荐的依据……”

另一份记录则更露骨:“……鉴于‘古城’牌经营者刘致远态度恶劣,拒不配合协会工作,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建议在出具报告时,采取……(后面几个字被涂黑)……方式,暂不对外公布完整结果,以观后效……”

还有一份,似乎是轻工协会内部某个会议的简要记录,提到了“推荐名录”首批拟入选名单,上面罗列了几个听都没听过的牌子,而备注里写着这些企业“积极配合协会工作”,“缴纳了相关服务费用”……

这几页轻飘飘的纸,却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彻底撕开了李建国那冠冕堂皇的“规范市场”、“保障消费者权益”的伪装。原来,所谓的抽检,所谓的标准,都不过是他们手中可以随意拿捏、为自身目的服务的工具。合格的结果可以被按下不表,甚至可以寻找莫须有的“瑕疵”来颠倒黑白。而那“推荐名录”,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按“配合”程度和“缴费”情况来分配利益的工具。

愤怒。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愤怒,取代了刚才的狂喜,充斥了刘致远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握着那几页纸的手,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怪不得。怪不得抽检结果迟迟不公布。怪不得李建国气定神闲。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将他们活活拖死、逼死。如果不是这个神秘的送信人,他们可能直到“古城”牌彻底消亡,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清白的!还会背着“质量不合格”的黑锅,永世不得翻身。

“他们怎么能这样?”阿芳也看懂了那些记录的意思,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这不是欺负人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刘致远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几页纸,仿佛要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里。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愤怒,逐渐变得冰冷、锐利,最后沉淀为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

原来,这就是他面对的“规则”。原来,这就是李建国们的“公平”。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玻璃,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要洗净这世间的所有污浊。

现在,他知道了真相。他手中,掌握了足以掀翻桌子的证据。

但是,该如何使用这些证据?那个神秘的送信人是谁?他为什么冒险送来这些东西?他的目的是什么?这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旋涡?

直接将证据公开?会不会打草惊蛇,引来李建国更疯狂的报复?甚至,会不会给那个送信人带来灭顶之灾?

将这些证据交给郑光明书记?郑书记会相信吗?他敢介入吗?他能对抗得了李建国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势力吗?

一个个问题,像走马灯一样在刘致远脑海中飞速旋转。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都可能决定“古城”牌的最终命运,甚至决定他自己的安危。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页纸重新叠好,连同那份合格的检验报告复印件,一起放回牛皮纸袋,再用油布仔细包好。这个东西,现在就是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也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阿芳,”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冷静得让阿芳都有些害怕,“今晚的事情,对谁都不要说,包括王哥和赵叔。”

阿芳用力点头:“我晓得轻重。”

刘致远将油布包贴身藏好,感受着那硬硬的轮廓硌在胸口。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丝立刻扑打在他的脸上。

暗夜依旧深沉,雨声依旧喧嚣。

但这一次,刘致远的眼中,不再只有迷茫和绝望。

那微弱的、来自未知处的光,虽然无法照亮整个黑夜,却足以让他看清前路的轮廓,足以让他生出搏命的勇气。

他知道,反击的时刻,或许就要到了。

雨,在后半夜渐渐停歇,只留下屋檐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像是这场漫长煎熬的余韵。阁楼上,刘致远和阿芳都毫无睡意。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纸,就藏在刘致远贴身的衣袋里,像一个滚烫的秘密,灼烧着他的皮肤,也搅乱了他的心神。

合格的检验报告,像一道刺目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让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但紧随其后那几页揭露内幕的记录,却又像一盆掺杂着冰块的污水,将他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寒冷中夹杂着被戏弄、被侮辱的滔天愤怒。

李建国。他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原来所谓的抽检,所谓的规范,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一场针对不屈服者的,赤裸裸的迫害。他想起李建国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想起他居高临下的威胁,想起工商人员抽样时那公事公办的冷漠。这一切,原来都是演戏,都是建立在明知他清白,却要强行将他污名化的基础之上。

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和极度愤怒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后怕的是,如果不是这个神秘的送信人,他和“古城”牌恐怕真的要在不明不白中被彻底碾碎。庆幸的是,老天爷终究没有完全闭上眼,给了他一线生机。而愤怒,则是对这种肆意玩弄权力、践踏公平行径的最本能反应。

“致远哥,”阿芳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安,“这东西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也是刘致远在反复拷问自己的问题。证据在手,仿佛握住了一把锋利的剑,但剑柄却滚烫,稍有不慎,可能未伤敌,先伤己。

直接公开?找报社?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冲动而不切实际的想法。且不说现在有没有报纸敢刊登这种直接指控官方协会和干部的消息,就算登出来,引起的震动恐怕也远超他的控制,李建国及其背后的势力必然会疯狂反扑,到时候,他这个小个体户拿什么抵挡?那个冒险送信的陌生人,又会面临怎样的危险?

去找郑光明书记?郑书记为人正派,也知晓一些李建国和陈静的过往,但他毕竟是体制内的人,有自己的立场和顾虑。他会为了一个个体户,去硬撼一个市级的协会副秘书长吗?而且,这份证据的来源不明,郑书记会完全采信吗?会不会打草惊蛇,让李建国有所防备?

将证据匿名寄给纪委?这似乎是个相对稳妥的办法。但纪委办案需要流程和时间,在此期间,李建国完全可能察觉到风声,利用手中的权力抢先一步,对“古城”牌和他个人进行更致命的打击。他等不起,“古城”牌也等不起。

一个个方案在脑海中浮现,又被逐一否定。他发现,自己手握“王牌”,却陷入了一个更加凶险的博弈局中。走错一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阁楼里缓缓踱步。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配合着他纷乱的思绪。窗外的天色不再是浓墨般的黑,而是透出一种沉郁的藏蓝色,预示着黎明即将来临。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清晰的街景轮廓上。那些熟悉的屋顶、墙壁,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安静而隐忍。这条老街,这些街坊,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和根基。李建国们可以玩弄权术,可以制定规则,但他们无法真正理解,也无法摧毁这种扎根于泥土的、最朴素的生存意志和是非观念。

那个送信人,他究竟是谁?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帮他?是轻工协会内部对李建国不满的人?还是其他看不惯此举的知情者?他的目的,是借刀杀人,还是真的心存正义?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刘致远心里。他无法完全信任这份突如其来的“帮助”,但眼下,这又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必须利用这份证据,但不能完全依赖它。他需要找到一个既能发挥证据威力,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和“古城”牌,甚至可能揪出幕后黑手的策略。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这个计划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需要极度的谨慎、耐心和一点点运气。

他重新坐回桌前,对阿芳说:“阿芳,这件事,到此为止,藏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提起,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阿芳看着他眼中那种熟悉的、下定决心的光芒,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她用力点头:“我晓得。”

“天快亮了,你去准备早饭吧,一会儿王哥和赵叔该来了。”刘致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店里一切照旧,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阿芳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刘致远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天色一分分亮起来。藏蓝色的天幕逐渐褪去,染上了鱼肚白,继而泛起淡淡的橘红色。他心中的波澜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晰的算计。

他拿出纸笔,开始写下一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关键词。他在模拟推演,推演李建国可能的反应,推演各种行动可能带来的后果。他像一个老练的棋手,在脑海中铺开棋盘,审视每一个可能的落子点。

当老王和赵叔像往常一样来到店里时,看到的依旧是那个眉头微锁,但神色平静的刘致远。店铺里弥漫着小米粥的香气,阿芳正在摆放碗筷。

“王哥,赵叔,来了,一起吃早饭。”刘致远招呼道,语气如常。

老王一屁股坐下,端起碗就喝了一大口粥,嘟囔道:“妈的,这雨总算停了,憋屈了好几天,致远,咱们那红布还挂不挂了?”

“挂,为什么不挂?”刘致远夹了一筷子咸菜,语气平淡,“不但要挂,还要挂得更显眼。另外,王哥,你今天去集市,放出风去,就说咱们‘古城’牌,身正不怕影子斜,工商抽检这么久没结果,咱们等得起。但是,要是有人想借着由头,往咱们身上泼脏水,咱们也绝不答应。大不了鱼死网破。”

老王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刘致远。之前虽然也硬气,但“鱼死网破”这种话,还是第一次从刘致远嘴里说出来,而且说得如此平静,反而更让人觉得心悸。

“致远,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刘致远放下筷子,目光扫过老王和赵叔,“李建国想玩,咱们就陪他玩到底。他不是靠着官面上的身份压咱们吗?那咱们就告诉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要是真把咱们逼到绝路上,咱们也不是泥捏的。”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老王听得热血上涌,重重一拍桌子:“早该这样了,老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赵叔则微微蹙眉,他比老王想得更深一些。他感觉今天的刘致远,似乎有些不一样。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沉稳,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冰冷的决绝和底气?他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致远,”赵叔沉吟着开口,“硬碰硬,终究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得想想,有没有其他路子……”

“赵叔,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刘致远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是要摆出这个姿态给他李建国看,让他知道,咱们不是任他拿捏的软柿子。至于其他路子我正在想。”

他顿了顿,对赵叔说:“赵叔,您今天再去一趟区里,不是去供销社,去找找您那个在区政府招待所工作的远房侄子,打听打听,最近区里或者市里,有没有什么比较大的动静?比如,有没有什么领导视察,或者上面来了什么工作组之类的?随便聊聊,不用太刻意。”

赵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似乎明白了刘致远的意图。这是要借势,或者寻找更高层面的注意力。“好,我明白了。”

早饭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老王风风火火地推着三轮车出了门,干劲比前几天足了不少。赵叔也揣着心事,匆匆离去。

店里只剩下刘致远和阿芳。刘致远走到柜台后面,拿出账本,却并没有翻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

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也在等那个送信人或者其背后势力,是否还会有下一步的接触。他现在手握炸弹,却找不到最安全的引爆方式。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看清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上午的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明晃晃地照进店里,驱散了连日的阴湿。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车铃声,吆喝声,街坊的交谈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喧嚣。

刘致远站在店门口,看着这熟悉的一切。阳光照在他脸上,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那份冰冷的决绝,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等待裁决的商人。他成了一个布局者,一个试图在绝境中撬动命运的赌徒。

棋盘已经摆开,棋子已经在手。

接下来,就看他和李建国,谁更能沉得住气,谁更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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