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陈静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刘致远的心上,也悬在两人之间无形的钢丝上。他能听到电话里传来陈静极其轻微,但明显变得急促了一些的呼吸声。他在赌,赌陈静对阿Kit的忌惮和杀意,已经压倒了她一贯的谨慎。
“冒险?”良久,陈静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碴相互摩擦般的质感,“刘致远,你想怎么冒险?”
刘致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警方还在按部就班地布控,他们追求的是证据链完整,行动万无一失。但阿Kit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她今天能动阿芳,明天就可能动我父母,或者其他我们想不到的人。”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们必须抢在她下一次动手之前,先发制人。我知道三号码头的大致情况和几个可能的潜入点。我可以想办法,在不惊动警方的情况下,先进去摸清楚里面的确切情况,甚至如果机会合适,想办法控制住阿Kit。”
“你一个人?”陈静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嘲讽,“刘致远,我知道你恨她,但送死不是勇敢。”
“不是我一个人。”刘致远立刻说道,他早已准备好了说辞,“红姐虽然倒了,但她手下还有一些散兵游勇,对三号码头那边也熟悉。我可以利用之前的关系,找几个信得过、要钱不要命的人帮忙。当然,这需要钱,需要武器,还需要你提供更准确的情报支持,比如码头内部的实时监控盲区,或者阿Kit可能的具体藏身房间。”
他这是在向陈静索要资源和更核心的情报,同时也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和决心。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刘致远能想象到陈静此刻一定在飞快地权衡利弊。私自行动风险极大,但确实有可能抢在警方前面解决心腹大患。提供资金和情报,等于将更大的把柄交到他手上。但如果成功,收益也是巨大的——不仅能除掉阿Kit,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警方的调查压力。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们的自由,甚至可能是生命。
“你需要多少?”陈静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
刘致远心中一震,她同意了。
“二十万现金。要旧钞,不连号。”刘致远报出一个数字,这足够雇佣几个亡命徒和购买一些黑市武器了。“另外,我需要码头内部的建筑结构图,越详细越好,还有你掌握的关于阿Kit守卫力量的最新情况。”
“钱和设备,明天晚上之前,我会让人送到你指定的地方。”陈静干脆利落地说道,“结构图和情报,我会发到你一个临时的加密邮箱里,你看完立刻销毁。但是刘致远,你给我记住……”
她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冰冷和肃杀:“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成功了,你我之间的旧账一笔勾销,我甚至可以帮你彻底洗白身份,远走高飞。失败了,或者你敢耍什么花样,后果你应该清楚。不仅仅是你,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都会为你陪葬。”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陈静一贯的冷酷风格。
“我明白。”刘致远沉声应道,挂断了电话。
结束通话,刘致远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他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他做到了,他成功地说服陈静踏入了这个危险的计划。但这也意味着,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必须将这个计划进行下去,并且要确保最终的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再次紧急联系了赵警官。
在安全屋隔壁的临时指挥点里,刘致远将他和陈静的最新通话内容,以及那个疯狂的计划,原完整地汇报给了王队和赵警官。
听完他的叙述,王队和赵警官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胡闹,简直是胡闹。”赵警官气得一拍桌子,“刘致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与虎谋皮,是在拿你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也是在破坏我们警方的整体部署。”
王队虽然还算冷静,但眉头也紧紧锁在一起,眼神锐利地盯着刘致远:“‘渔夫’,我需要一个解释。你为什么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你知不知道,一旦这个计划失控,不仅你会死,还可能打草惊蛇,让苏小娟再次逃脱,甚至引发更严重的暴力冲突。”
面对两位警官的怒火和质疑,刘致远并没有慌乱。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他们:“王队,赵警官,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是,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指了指窗外:“阿Kit已经疯了,她开始对无辜的人下手。阿芳只是一个开始。我们等得起,那些可能被她盯上的无辜者等不起。警方部署周密,但需要时间。而陈静,她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她对阿Kit的杀意是真实的,这是我们目前能利用的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力量。”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私自行动违反纪律,风险巨大。但是,请你们相信我,这同样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将陈静和苏小娟这两个最危险的敌人,同时引入我们预设战场的机会,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利用陈静提供的资源和情报,提前布置,将她们一网打尽。”
王队和赵警官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动摇。刘致远的想法虽然疯狂,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如果操作得当,这确实可能是一个加速案件进程,降低社会风险的契机。
但是,风险同样巨大。刘致远作为深入虎穴的“饵”,安全性如何保障?如何确保陈静和阿Kit都会按照预想出现?如何控制行动过程中的意外?
“你的计划太粗糙,变数太多。”王队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凝重。
“所以我们需要完善它。”刘致远急切地说道,“我们可以将整个行动,置于警方的完全监控和掌控之下,陈静给我的钱和武器,我们可以暗中调包或者做手脚。她提供的情报,我们可以反向核实并加以利用。我会作为诱饵进入三号码头,而警方在外围布下天罗地网,一旦确认阿Kit在里面,并且陈静的人也出现,警方立刻收网。这样,我们既能抓住阿Kit,也能拿到陈静涉嫌买凶杀人,妨碍司法的铁证。”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王队和赵警官再次陷入了沉思。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滴答走动的声响。
这是一步险棋,一步将警方,刘致远、陈静,阿Kit四方都置于赌桌之上的险棋。赢了,满盘皆赢;输了,可能满盘皆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王队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刘致远,一字一句地说道:“刘致远,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你要想清楚,一旦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箭了。你的生命安全,我们无法百分之百保证。”
刘致远迎上王队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王队,我从决定做‘渔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想再活在恐惧和被动之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果,我自己承担。”
他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光芒。
王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赵警官,沉声道:“老赵,立刻向厅里汇报,申请最高级别的行动授权和支援。同时,制定详细的‘捕网’行动计划,要快,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赵警官立刻站起身,神情肃穆地敬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去。
王队再次看向刘致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渔夫’,保重。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你的安全。记住,任何时候,安全第一,一旦情况不对,立刻发出信号,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来。”
“谢谢王队。”刘致远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是一种踏上战场的悲壮和决绝。
接下来的二十多个小时,是在极度紧张和忙碌中度过的。警方高层在评估了巨大风险和潜在收益后,最终批准了这个代号为“捕网”的联合行动。省厅调动了特警、刑侦、技术等多部门精干力量,组成了强大的行动组。
技术部门迅速破解了陈静提供的加密邮箱,获取了三号码头的详细结构图和部分守卫信息,并进行了反复核实和推演。同时,他们对陈静准备送来的资金和武器进行了周密安排,确保这些“道具”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或者反过来伤害到刘致远。
刘致远则按照与陈静的约定,通过秘密渠道联系了之前认识的两个红姐手下的亡命徒,许以重金,让他们参与行动。这两人将成为刘致远进入码头后的“帮手”,也是警方监控内部情况的眼线。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而又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三号码头周围缓缓张开。
第二天晚上,按照约定,陈静的人将一个黑色的旅行包放在了深圳宝安一个偏僻的垃圾箱旁边。刘致远在警方暗中保护下取回了旅行包。里面是二十万旧钞,以及两把黑市上流通的,性能堪忧的仿制手枪和几个弹夹。
看着这些冰冷的武器和散发着油墨味的钞票,刘致远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这一切都在告诉他,游戏已经开始了,而且没有重来的机会。
他按照计划,给陈静发了信息:“货已收到,明晚行动。”
陈静回复:“等你好消息。”
夜色再次降临。距离行动开始,还有最后十二个小时。
刘致远坐在安全屋里,仔细地擦拭着那两把仿制手枪,虽然他知道这玩意儿关键时刻未必靠谱,但握在手里,总能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他将父亲给的油布包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那救命的粉末和那粒神秘的药丸都在。
他不知道自己明天走进那个废弃的码头,会遇到什么。是严阵以待的阿Kit?是隐藏在暗处的陈静的后手?还是无法预料的死亡?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没有退缩。他想起了阿芳惊恐的哭声,想起了父母可能面临的威胁,想起了自己这几个月来所承受的屈辱和挣扎……
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冰冷的决心。
他拿起笔,找出一张纸,开始写信。是写给父母的。他写得很慢,很认真,告诉他们自己一切都好,在外面做生意,暂时不能回家,让他们保重身体……他不敢写太多,怕流露出诀别的意味。
写完信,他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如果明天他回不来,这封信或许能通过警方转交到父母手中。
做完这一切,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休息,需要保存体力,迎接明天那场决定命运的最终之战。
窗外,深圳的夜空依旧被霓虹灯点亮,繁华而喧嚣。但在这片光芒照不到的角落里,暗流正在汹涌汇聚,即将爆发出撕裂一切的力量。
刘致远知道,当他明天踏出安全屋的那一刻起,他就将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之一。
尽管,他手中的筹码,是自己的生命。
这一夜,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