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的及笄礼刚过,袁家就遣了媒人来提亲。盛紘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王若弗更是忙前忙后,恨不能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给女儿做嫁妆。唯有盛明兰,看着铜镜里试嫁衣的华兰,总觉得心里发堵——原主的记忆里,这场婚事并不平顺,尤其是纳征那日的投壶,长枫哥哥输了聘雁,华兰姐姐偷偷哭了好几夜。
纳征礼定在三月十六,袁家来了浩浩荡荡一队人,领头的是袁家大郎袁文纯,身后跟着几个穿锦戴银的子弟,个个脸上带着几分倨傲。盛府这边,长柏长枫作陪,华兰如兰墨兰躲在屏风后偷看,盛明兰抱着刚满周岁的长榕,站在廊下不起眼的角落。
“听说盛三公子是个读书人,不知玩不玩得转投壶?”袁文纯呷了口茶,语气带着挑衅。他身后的小厮立刻搬来投壶和箭矢,那箭矢打磨得锃亮,一看就不是寻常玩意儿。
长柏皱着眉刚要推辞,长枫却年轻气盛,梗着脖子道:“有何不敢?”他拿起箭矢试了试,却因力道太猛,第一箭就脱了靶。
袁家子弟哄堂大笑。袁文纯亲自上阵,手腕轻抖,箭矢稳稳落进壶中,还故意转了个圈。“盛三公子,该你了。”
长枫本就不擅此道,被对方的气势压着,连投三箭都偏了,额上急出一层汗。王若弗在屏风后急得直跺脚:“这傻小子!不会就别逞强啊!”
盛明兰怀里的长榕被笑声吵到,瘪着嘴要哭。她拍着弟弟的背,眼睛却死死盯着场中——那袁文纯投壶的手法看着花哨,实则手腕转动时藏了巧劲,明显是练过的。更可气的是,他投中的第三箭,竟把壶里属于盛家的一支箭矢顶了出来,明摆着是欺负人。
“这局算我们赢!”袁文纯得意地扬手,“按规矩,该拿彩头了。”他身后的管事立刻捧上红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支雕花木雁——那是华兰的聘雁,按习俗,投壶输了的一方要把最贵重的彩头输给对方。
“不行!”华兰再也忍不住,从屏风后冲出来,眼圈通红,“这是我的聘雁,不能给你们!”
袁文纯挑眉:“怎么?盛家输了想耍赖?”
盛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发作又碍于颜面。长枫气得攥紧拳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要拿走聘雁。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谁说我们输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盛明兰抱着长榕,慢悠悠从廊下走出来。她穿了件月白色襦裙,裙摆沾了点长榕的口水印,却丝毫掩不住眼底的锐气。
“六妹妹?”华兰又惊又急,“你别胡闹!”
袁文纯打量着这个半大的小姑娘,嗤笑道:“怎么?盛家没人了,要让个黄毛丫头出来说话?”
“话不是这么说的。”盛明兰把长榕递给身后的小桃,走到投壶前,拿起一支箭矢掂量着,“投壶讲究的是准头,不是耍花样。袁大郎刚才那箭,用巧劲顶出我方箭矢,按规矩,该算无效吧?”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场的老嬷嬷都点头——宫里的投壶规矩里,确实有“以巧劲乱壶者作负”的说法。
袁文纯脸色一沉:“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输了就是输了,赢了也得光明正大。”盛明兰手腕一扬,箭矢“嗖”地飞出,稳稳落进壶中,力道竟比袁文绍的还足,“我替我三哥接着比,敢不敢?”
袁家子弟面面相觑。让个小姑娘替阵,赢了也不光彩;可要是输了,脸就丢大了。袁文纯正犹豫,人群外突然传来个吊儿郎当的声音:“这有什么不敢的?我替袁大郎接了!”
众人回头,只见个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挤进来,眉眼带笑,嘴角还有颗小痣,正是顾家的二公子,顾廷烨。他手里把玩着支金箭,冲盛明兰扬了扬下巴:“小姑娘,敢跟我比吗?”
盛明兰看着他,心里“咯噔”一下。这张脸,这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像极了年轻时的十三爷,当年在宫里,就是他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年姐姐、年姐姐”地叫。她定了定神,扯出个冷笑:“有何不敢?但得说好了,彩头还是那支聘雁,输了的人,得给我姐姐赔礼道歉。”
“行啊。”顾廷烨笑得更欢,“要是你输了呢?”
“我输了,任凭处置。”盛明兰拿起三支箭矢,指尖稳得没一丝颤抖。
投壶开始。顾廷烨果然是高手,三箭皆中,其中一支还擦着壶口转了三圈才落下,引来一片叫好。盛明兰却不慌不忙,第一箭直中靶心,第二箭斜斜插入,正好卡在顾廷烨那支箭的缝隙里。
“好!”连盛老太太都忍不住赞了一声。
最后一支箭,顾廷烨故意刁难,射出的箭擦着壶边飞过,眼看就要落地,却被他用脚轻轻一勾,又弹回壶中。这手功夫太过花哨,连袁家的人都看呆了。
“该你了。”顾廷烨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所有人都盯着盛明兰。她手里的最后一支箭,成了胜败的关键。王若弗紧张得捂住心口,华兰的指甲掐进了掌心。盛明兰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当年在翊坤宫,雍正教她投壶时说的话:“心稳,手就稳;手稳,箭就准。”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清明。手腕轻转,箭矢带着破空声飞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壶中最高的位置,将顾廷烨那支花哨的箭顶了出去!
“中了!”小桃第一个跳起来欢呼。
盛家的人都松了口气,连长柏都难得露出笑意。顾廷烨看着地上的金箭,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好个小姑娘!我输了!”他捡起那支聘雁,亲自送到华兰面前,规规矩矩作了个揖,“盛大姑娘,是我孟浪了,赔个不是。”
袁文纯脸色难看,却也只能让管事把聘雁还回来,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风波平息,盛明兰刚要退下,却被顾廷烨叫住:“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盛明兰。”她淡淡回应,不想多言。
“盛明兰……”顾廷烨念着这个名字,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我记住你了。”
回到后院,王若弗拉着盛明兰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明丫头!你可真是个福星!刚才那手投壶,比你三哥强一百倍!”华兰更是红着眼圈,塞给她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六妹妹,姐姐谢你。”
盛明兰看着那支步摇,突然想起自己当年最喜欢的那支金步摇,后来被雍正赏了甄嬛。她摇摇头,把步摇推回去:“姐姐留着吧,我不爱这些。”
正说着,长柏走了进来,难得正经地给她作了个揖:“六妹妹,今日多亏了你。”他性子古板,从不轻易夸人,这一下,倒让盛明兰有些不好意思。
“二哥客气了。”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投壶跟读书一样,讲究的是心无旁骛。二哥要是想学,我教你?”
长柏愣了愣,随即点头:“好。”
一旁的如兰凑过来,拉着盛明兰的袖子:“六妹妹,你太厉害了!刚才顾二公子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墨兰站在角落,脸色不太好看,却也勉强挤出笑容:“六妹妹深藏不露,倒是我们小看你了。”
盛明兰没接话,只走到小桃身边,抱起长榕。小家伙不知何时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她低头亲了亲弟弟的额头,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
前世在宫里,她赢了无数次争斗,却输了自己。如今在盛府,她只是赢了一场投壶,却护住了姐姐的体面,看到了家人的笑脸。
或许,这才是真正值得争取的东西。
夜里,小桃给她梳头发,絮絮叨叨地说:“姑娘,你没瞧见,顾二公子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你好几眼呢!”
盛明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间还带着稚气,却已有了几分前世的影子。她淡淡道:“管他看谁,与我无关。”
但她心里清楚,顾廷烨那样的人,绝不会轻易罢休。往后的日子,怕是又要多些波澜了。
不过没关系。
她年世兰,从来就不怕波澜。
她拿起桌上的箭矢,在烛火下看了看,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盛府的日子,只会越来越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