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顾廷烨眉宇间的寒意。他派去搜查小佛堂的心腹侍卫顾顺正垂首禀报。
“侯爷,夫人,属下仔细查勘了那处被封的角门及周围,在墙角松动的地砖下,发现了这个。”顾顺双手呈上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
明兰接过,入手微沉。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造型古朴的鎏金铜盒,盒身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但缝隙处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沉色泽。
“这是何物?”顾廷烨皱眉。
明兰拿起铜盒,凑近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香气钻入,与她平日里接触过的各种香料皆不相同,这香气让她心头莫名一悸。她华妃的记忆里,对这类隐秘之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官人,此物绝非寻常礼佛之物。”明兰声音凝重,“这香气古怪,需得让薛大夫仔细查验。”她顿了顿,补充道,“角门附近可还有别的发现?”
顾顺回道:“角门被封死多年,灰尘厚重,除了此物,并无其他明显痕迹。但属下询问过府里最老的花匠,他依稀记得,白夫人生产前那段时日,小佛堂曾修缮过一次,是太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监的工,还特意从外面请了匠人,动静不大,但持续了好几日。”
“修缮?”顾廷烨眼神锐利如鹰隼,“偏偏在那个当口?”
明兰摩挲着冰凉的铜盒,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渐渐清晰:“恐怕不止是修缮那么简单。那条角门,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特意’留出来,或者做了某种手脚,方便有人暗中往来。”胡先生听到的“小秦氏进过小佛堂”,与此处的“修缮”、“隐秘角门”、“古怪铜盒”串联起来,指向性已然明确。
“立刻去请薛大夫!”顾廷烨下令。
薛大夫来得很快,他仔细检查了铜盒,又用小银匙刮下盒内壁些许残留的暗色粉末,置于鼻下轻嗅,又用清水化开一点仔细观察,脸色越来越沉。
“侯爷,夫人,”薛大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此物……此物若老夫没有判断错,内壁残留的,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碎骨子’混合了少许‘红信石’的粉末!”
“碎骨子?红信石?”明兰对药材不甚精通,但听名字便知不是好东西。
薛大夫解释道:“碎骨子,性极寒,有活血化瘀之效,但孕妇忌用,尤其量大或长期接触,极易导致胎动不安,甚至……早产血崩!而红信石,微量可入药,但若与碎骨子混合,经特殊法子催发,其毒性会缓慢渗透,扰乱气血,令人体虚力弱,表象如同体虚血亏之症!”
顾廷烨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你的意思是,此物是专门用来……”
“不错!”薛大夫肯定道,“此铜盒构造精巧,盒盖有细微气孔。若将其置于密闭空间,比如……产房附近,通过角门缝隙,或者利用修缮时留下的什么管道,让药气缓慢渗入……日积月累,待产妇生产时气血翻腾,再辅以可能动了手脚的参汤或其他药物,引发血崩便是顺理成章之事!而且事后极难查证,只会以为是产妇自身体弱!”
真相如同惊雷,在书房内炸响!
小秦氏!她不仅可能用参汤做明面上的手脚,更可能利用这隐秘的角门和这恶毒的铜盒,对白氏进行了长久的、无形的谋害!好缜密的心思!好毒辣的手段!
“此事,还有谁知晓?”顾廷烨强压着滔天怒火,声音沙哑。
顾顺与薛大夫连忙保证绝无外人知晓。
“大哥那边……”明兰看向顾廷烨。顾廷煜的生母,那位原配大秦氏,也是产后体虚而亡,这其中……
顾廷烨明白她的意思,眼中寒光闪烁:“我去找大哥。”
顾廷煜院落。
炭盆烧得暖和,顾廷煜披着厚裘,听顾廷烨隐去了铜盒细节,但将小佛堂角门可能与白氏之死有关的推测告知了他。
顾廷煜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失,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顾廷烨连忙替他抚背。
好半天,顾廷煜才缓过来,靠在引枕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声音飘忽如同梦呓:“二弟……你可知,我母亲……她去得也很突然。”
顾廷烨心头一震:“大哥?”
顾廷煜沉浸在回忆里,带着痛苦的迷茫:“我那时还小,只记得母亲怀相一直很好,父亲也很期待。可生产那日……情况急转直下……后来,太夫人(指小秦氏,当时是秦姨娘)时常来探望母亲,每次都带着她亲手调的安神香,说是对孕妇好……母亲很喜欢那香味,几乎日日都用……”
安神香?!
顾廷烨和一旁默默听着的明兰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又是香料!小秦氏精通此道!
“母亲去后,太夫人悲痛欲绝,还说要留着那制香的方子做个念想……”顾廷煜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我从未怀疑过……从未……只当是母亲命薄……如今看来,我竟认贼作母这么多年……我……”他情绪激动,又是一阵猛咳。
“大哥!保重身体!”顾廷烨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如今既已知晓,我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为两位母亲讨回公道!”
离开顾廷煜的院子,顾廷烨面色铁青,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明兰跟在他身侧,轻声道:“官人,如今线索越发清晰,小秦氏嫌疑重大。但仅凭胡先生听闻的旧言、一个来历不明的铜盒和大哥的回忆,尚不足以定其罪。她心思缜密,必会销毁其他证据。”
顾廷烨停下脚步,望向小秦氏院落的方向,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她跑不了。父亲……父亲就快能清醒说话了。有些事,他或许知道得更多。”
澄园,明兰正查看账本,盛府派人送来口信,说是王氏身子不适,想念女儿,请明兰得空回去一趟。
明兰心知,这定是墨兰在沈家出事的风声传回了娘家。她吩咐人备车,回了盛府。
果然,一进葳蕤轩,就见盛纮、王氏、长柏、海氏连同华兰都在,如兰也坐在一旁,个个面色凝重。
“六丫头回来了!”王氏一见明兰,立刻拉住她的手,“你快说说,墨兰在沈家到底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动了胎气?是不是那个姓邹的妾室搞的鬼?”王氏虽平日对墨兰多有不满,但终究是自己女儿,在外受了欺负,她这做母亲的又气又急。
盛纮也皱着眉:“我听说宁远侯和你昨日都去了忠靖伯府?沈从兴如何说?”女婿家里妻妾争斗,还惊动了位高权重的连襟,让他这老丈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明兰请了安,坐下后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施压和顾廷烨警告的部分,只道沈从兴已惩处了邹姨娘。
长柏沉吟道:“四妹妹有孕在身,确需小心。那邹姨娘恃宠而骄,非家门之福。沈兄此举,还算明理。”他身为长子,更关注家族声誉和妹婿的品性。
华兰叹了口气:“墨兰这性子,在沈家怕是有的磨了。那邹氏有皇后娘娘的情分在,终究是个隐患。”她自己在忠毅伯府也是步步为营,深知其中艰难。
如兰撇撇嘴:“四姐姐也是,平日里心眼那么多,怎么连个妾室都收拾不了?”她被保护得好,尚不知后宅阴私的厉害。
海氏忙拉了她一下,温声道:“五妹妹快别这么说,四妹妹如今怀着身子,最是辛苦。”
王氏拍着胸口,后怕不已:“幸好你去了,镇住了场子。不然墨兰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这沈从兴,看着是个好的,怎么在女色上这般糊涂!”
盛纮清了清嗓子:“好了,既然沈从兴已处置了,此事便暂且揭过。六丫头,你在侯府也要谨慎,莫要过多插手连襟家事,免得引人闲话。”他终究更看重官声和规矩。
明兰垂眸应下:“女儿明白。”
看着眼前关心则乱的母亲,稳重持重的父兄,心思各异的姐妹,明兰心中感慨,这就是盛家,一大家子,各有各的盘算,也各有各的牵挂。她稳住心神,与家人又说了会儿话,宽慰了王氏几句,才起身告辞。
回到澄园,已是傍晚。顾廷烨还未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
丹橘伺候明兰更衣,低声道:“夫人,方才侯爷让人传话,说晚些回来,让您先用饭。还有……西院那边(小秦氏),今日下午请了太医,说是心口疼,又折腾了一回。”
明兰对着镜子,取下鬓边的珠花,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她这是坐不住了。”佛堂被清查,角门秘密可能暴露,她岂能不心慌?这“心口疼”,怕是试探,也是警告。
镜中的女子,眉眼间既有盛明兰的温婉清丽,又深藏着年世兰的凌厉锋芒。她知道,与小秦氏的这场战争,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关键时刻。父亲顾偃开的清醒,将是打破僵局的最后一击。
而远在忠靖伯府的墨兰,以及那蛰伏的邹姨娘,亦是不容忽视的变数。
这汴京的冬日,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