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你……都知道?”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老者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仿佛毁掉一座价值连城的丹炉,逼疯一个实力恐怖的炼丹大师,对他来说,不过是喝水浇花一样稀松平常的小事。
这个“嗯”字,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郑闲的心头。
他之前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猜测,都在这一刻被证实。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丹奴的,无比精准、无比狠毒的局!
星晷之灵的气息是诱饵。
通风管道是唯一的路径。
那个小木盒,那株寂灭草,根本就不是给自己用来对付逆命丹的。
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那座丹炉!
寂灭草与两种属性截然相反的灵火相遇,会产生剧毒,腐蚀万物。
这个秘密,恐怕连丹奴自己都不知道。
而老者,却算准了这一点。
他甚至算准了,逆命丹成丹的瞬间,会吞噬丹炉的灵性,导致炉壁出现裂痕!
他算准了,丹奴会为了追击逆命丹而神魂离体,无力回天!
他算准了所有的一切!
自己,不过是他手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一枚用来传递致命杀招的……棋子!
一股寒意,从郑闲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老者平静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个人,太可怕了!
“东西,拿到了吗?”老者终于放下了水瓢,转过身来。
他的眼神平静如古井,落在郑闲身上,却让郑闲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浑身上下,无所遁形。
郑闲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金羽正包裹着那枚逆-命丹,静静地躺着。
丹药入手时的那股温顺,此刻想来,也变得无比诡异。
金羽……似乎也和这个老者有关。
他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丹奴的咆哮声还在远处回荡,但已经带上了移动的轨迹,似乎正在朝着这个方向高速接近!
“前辈,他快追来了!”郑闲压下心头的惊骇,急促地说道。
“不急。”老者摆了摆手,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现在不过是一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困兽,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郑闲的胸口。
“把东西给我吧。你做得很好,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索要一件本就属于他的物品。
郑闲的肌肉瞬间绷紧。
交出去?
他拼了命,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才拿到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交出去?
然后呢?
是杀人灭口,还是随便打发一点残羹冷炙?
他看着老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怎么看,都觉得上面写满了“卸磨杀驴”四个大字。
不行!
绝对不能就这么交出去!
这枚逆命丹,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护身符,唯一的筹码!
郑闲的脑子飞速运转。
丹奴的目标是老者。
老者的目标是丹药。
而自己,夹在中间,最弱小,也最危险。
但同时,也处在一个最微妙的位置上。
因为丹奴……不知道丹药在自己身上!
这是一个巨大的信息差!
也是他唯一可以利用的破局点!
郑“前辈说笑了。”郑闲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什么东西?小子愚钝,没听明白。”
开始装傻。
面对这种老狐狸,任何小聪明都可能被瞬间看穿。
最蠢的办法,有时候反而是最有效的。
老者的眼睛眯了起来。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静静地看着郑闲,没有说话,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像是山一样压了过来。
郑闲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强撑着,不敢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知道,一旦自己示弱,就彻底失去了谈判的资格。
“呵呵……”
良久,老者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很干,像是两张砂纸在摩擦。
“有意思的小家伙。多少年了,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耍心眼的。”
他向前走了两步,枯瘦的手指伸出,似乎想要拍拍郑闲的肩膀。
郑闲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老者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也冷了下来。
“你以为,你拿到了它,它就是你的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逆命丹’!逆天改命的丹药!是那个逆徒耗费三百年心血,屠戮了不知多少生灵才炼制出来的邪物!”
“此丹有灵,非但不能让你一步登天,反而会吞噬你的精气、神魂,将你化为它的傀儡,它的丹奴!”
“你怀里那根金羽,能镇压它一时,镇压不了一世!把它交给我,才是你唯一的活路!”
老者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敲打郑闲的神经。
郑闲的心脏狂跳。
他当然知道怀里的东西有多烫手。
但他更知道,一旦失去了这个烫手山芋,自己会立刻被老者捏死。
两害相权,取其轻!
“前辈既然知道它是邪物,又为何如此执着?”郑闲鼓起勇气,反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老者冷哼一声,“不该问的,别问。”
“那小子就更不能给您了。”郑闲索性豁出去了,挺直了腰杆,“这东西虽然危险,但好歹能让小子有点自保之力。给了您,小子怕是连今晚的月亮都看不到了。”
“你!”老[者]勃然大怒,一股恐怖的气势轰然爆发。
郑闲如遭雷击,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
太强了!
这老头的实力,比那丹奴只强不弱!
然而,就在老者准备进一步施压的瞬间,他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动,抬头看向了院外。
一股阴冷、恶臭、充满了腐朽气息的毒雾,正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
院子里那些刚刚被浇过水的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黑,化为了一滩滩恶心的脓水。
“孽障,来了。”老者缓缓吐出四个字,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但他并没有立刻冲出去。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郑闲身上,那眼神,比外面的毒雾还要冰冷。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把丹药给我。我亲自出手,解决外面的麻烦。”
“否则,等他攻破我的‘静心’阵,我们两个,谁也活不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也是最后的通牒。
郑闲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能感觉到,笼罩着整个小院的某种无形力量,正在被那毒雾疯狂侵蚀,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阵法,快要破了。
怎么办?
把丹药交出去,赌老者的人品?
别逗了!
从他算计丹奴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跟“人品”两个字没半点关系。
可不交,丹奴破阵而入,自己一样是死路一条!
死局!
这他妈是个死局!
郑闲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他必须在阵法被破之前,找到一条生路!
有了!
郑闲的眼中,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他想到了!
想到了那个被他忽略的,最关键的信息差!
丹奴并不知道丹药在谁身上!他只知道,是他的“师父”用一个带着家族徽记的木盒,毁了他的丹炉!
他的仇恨,完完全全锁定在了老者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
郑闲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者眉头紧锁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你笑什么?”
“我笑前辈算无遗策,却唯独算漏了一点!”郑闲从地上一跃而起,抹了一把脸,目光炯炯地盯着老者。
“丹奴他……根本不知道丹药被我拿了!”
老者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只以为,丹药在冲进通风管道后,就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或者被毁了!而毁掉他丹炉,毁掉他三百年心血的罪魁祸首,是您!是那个小木盒!”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找您复仇!他根本就不会在意我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郑闲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所以,前辈,您搞错了。”
“现在不是我求您庇护,而是您需要我!”
“您需要我替您保管这枚丹药!因为只有丹药不在您身上,您才有机会,让他相信,丹药真的已经毁了!”
“否则,他一旦知道丹药在您这,您猜,他会做什么?”
郑闲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爆,也要和您同归于尽,抢回丹药!”
老者死死地盯着郑闲,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
他没想到。
他真的没想到。
这个在他眼中,随手就可以捏死的蝼蚁,竟然能在如此绝境之下,反将他一军!
这个小子,不仅看穿了他的计划,甚至还利用他布下的局,反过来要挟他!
好!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轰——!!!”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
笼罩着小院的“静心”阵,终于在毒雾的不断侵蚀下,轰然破碎!
一股夹杂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恐怖气息,如山洪海啸般席卷而来!
“老不死的!给我滚出来受死!!!”
丹奴那如同厉鬼索命般的声音,在小院上空炸响!
他的身影,出现在院墙之上。
他看起来凄惨无比,浑身浴血,气息萎靡,一只袖子空荡荡的,显然在刚才的反噬中受了极重的伤。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里面燃烧的,是足以焚尽一切的仇恨之火。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老者身上。
对于旁边那个瘫坐在地的郑闲,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就如郑闲所料,在他眼里,这个凡人,和地上的石头,没有区别。
“孽徒,三百年不见,你长进不小啊。”老者背负双手,仰头看着丹奴,语气淡漠。
“闭嘴!”丹奴状若疯狂,“老不死的!你还有脸叫我孽徒?!”
“当年你嫉妒我的炼丹天赋,将我逐出师门,我不恨你!”
“我苦心钻研三百年,只为炼成逆命丹,重归大道,我碍着你什么了?”
“你为何要毁我丹炉!为何要毁我道途!为何?!”
他一声声的质问,如同杜鹃啼血,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不甘。
老者却只是冷笑。
“嫉妒你?你也配?”
“你那所谓的逆命丹,不过是走了邪道的垃圾!以万灵为祭,以怨气为引,就算炼成了,也不过是为人作嫁,替真正的邪物铺路罢了!”
“我毁你丹炉,是为民除害,是清理门户!”
“放屁!”丹奴怒吼,“我的丹道,我做主!你懂什么!”
“懒得与你废话。”老者似乎失去了耐心,“既然你执迷不悟,今日,我便亲手了结了你,免得你再出去为祸人间!”
话音未落,老者身形一动,便要冲天而起。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等一下!”
开口的,是郑闲。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真诚地看着墙头上的丹奴。
“这位……丹奴前辈是吧?”
丹奴一愣,这才把目光投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眉头紧锁。
老者的身形也僵在了原地,他猛地回头,看向郑闲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小子,又想干什么?!
郑闲却仿佛没看到老者的杀人目光,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对丹uno说道:
“前辈,你可能搞错了。”
“毁掉你丹炉的,根本不是你师父。”
“是我。”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时间,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
丹奴脸上的疯狂与怨毒,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戏剧,僵硬地挂在那里。他的嘴巴微微张着,似乎还残留着上一个音节的形状。那双燃烧着仇恨之火的眼睛,第一次从老者身上挪开,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审视,落在了郑闲身上。
一个凡人。
一个在他眼中,比蝼蚁还要卑微,甚至不配被他碾死的存在。
刚刚说了什么?
是我。
这短短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丹奴的脑海。
荒谬。
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