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声、车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偶尔会想起陈景。想起他笑起来的样子，想起他把最后一块肉夹到她碗里的样子，想起他在天台对自己说“活下去”的样子。
每当这时，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是我活下来？
这个问题，她问了自己无数遍，却永远得不到答案。
就在她失神地走过一个路口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哗啦——”
她下意识地抬头，瞳孔猛地一缩。
一个摆在三楼阳台边缘的花盆，不知为何失去了平衡，正带着呼啸的风声，朝她头顶直直坠落！
完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身体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忘了。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那个土褐色的陶制花盆，在距离她头顶不到一米的地方，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就像一部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
它就那么突兀地悬停在半空中，连带着飞溅出来的泥土和那棵可怜的绿植，都违反了一切物理常识，静止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小块空间里凝固了。
林薇呆呆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甚至忘记了恐惧。
“小心！”
一个急切的男声从身侧传来。紧接着，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用力向后一拽。
她一个踉跄，跌进一个不算宽阔但很坚实的怀抱。鼻尖闻到了一股干净的、阳光晒过的肥皂味道。
几乎就在她离开原地的瞬间，“暂停”结束了。
“啪嚓！！”
花盆轰然坠地，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摔得粉碎，泥土和陶片四处飞溅。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林薇的心脏狂跳不止，一部分是出于后怕，另一部分，则是源于眼前那无法理解的景象。
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幻觉吗？因为太过惊恐而产生的……幻觉？
“你没事吧？”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林薇这才回过神，挣脱了对方的怀抱，抬头看向这个“救命恩人”。
一个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的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短发，单眼皮，表情有些僵硬，但眼神里透着真切的后怕和关心。
他就是乌鸦。
此刻，乌鸦的内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汹涌得多。
他的计划很简单。利用微型高频声波装置，震松那个早已被他计算好位置的花盆，制造一场可控的意外。然后，他会在最完美的时机冲出去，推开目标，完成一次英雄救美式的登场。剧本堪称完美。
但，他没算到“奇迹”。
就在他即将冲出去的前0.5秒，他亲眼看见了。那个花盆，以及它周围半径约半米的空间，所有的动态矢量，瞬间归零。
不是减速，是归零。
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捏住了时空本身。
那股力量……冰冷，绝对，不带任何感情，纯粹的规则层面的干涉。
郑闲先生称之为“奇迹”。
乌鸦只觉得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常”。
他的处理器在过载的边缘疯狂尖叫，试图分析这不合逻辑的现象。但他的身体，却忠实地执行了b计划——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按照原定剧本，冲上去，拉开目标，然后表现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惊魂未定。
“我……我没事。”林薇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又抬头看了看三楼的阳台，心有余悸，“谢谢你。”
“不客气，你吓到我了。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乌“鸦”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甚至尝试着扯动嘴角，模拟出一个叫做“微笑”的表情。但显然，他失败了。那个表情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林薇被他古怪的表情弄得一愣，心里的恐惧和疑惑，倒是冲淡了几分。
这个人……好奇怪。
“我……刚才好像吓傻了。”她找了个理由，不敢说出自己看到的景象。悬停在空中的花盆？说出去谁会信，只会被当成疯子。
“还好反应快。”乌鸦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同时，他的眼角余光，正在以每秒240帧的速度，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没有能量残留。
没有空间波动。
那个“奇迹”的发生和消失，都干净得不可思议。就像橡皮擦，擦掉了一段错误的物理公式，不留半点痕迹。
“你的东西。”乌鸦弯腰，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速冻水饺。泡面桶摔破了一个，汤料撒了一地。
“啊，我的晚饭……”林薇有些沮丧。
“我赔你吧。”乌鸦立刻说，“要不是为了躲那个花盆……”
“不不不，跟你没关系，你还救了我。”林薇连忙摆手，“是我自己没注意。”
她看着这个有些笨拙的男生，心里的戒备，不知不觉松懈了一点。他看起来……不太像坏人。更像一个不善言辞的技术宅。
乌鸦的社交数据库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我请你吃顿饭压压惊”的成功率是73.4%。
“为了庆祝我们都还活着，我请你吃饭吧。”他生硬地发出了邀请，“就在附近，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
林薇愣住了。
这个展开，是不是太快了点？
“初次接触评估：目标状态‘警惕’，但未发现致命威胁。初步社交互动已建立。任务第一阶段，完成度12%。”
“‘奇迹’现象已确认。触发条件：目标生命受到直接、致命威胁。表现形式：小范围、短时间内的物理规则篡改。具体原理分析中，需要更多数据。”
郑闲看着乌鸦传输回来的实时报告和第一视角视频，手指在虚空中有节奏地敲击着。
视频里，乌鸦和林薇正坐在一家小餐馆里。气氛有些尴尬。乌鸦显然不知道该聊什么，只能埋头吃饭。而林薇，则时不时地走神，似乎还在回想之前那诡异的一幕。
“愚蠢。”郑闲低声评价。
他的评价，不是针对林薇，而是针对乌鸦。
制造如此剧烈的意外，去强行开启一次互动，太低级了。虽然成功收集到了宝贵的“奇迹”数据，但也必然会加深目标的警惕心。
那个“奇迹”的反应，也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偏转，不是阻挡，而是……暂停。
这是更高阶的权限。这意味着，陈景那不灭的执念，所撬动的规则，比他想象的更根本。
“根源嫁接”……他当初为了图省事，究竟是把一个多么可怕的东西，种进了这个女孩的灵魂里？
郑闲非但没有担忧，反而更加兴奋了。
就像一个探险家，发现了一片前所未闻的新大陆。风险巨大，但宝藏也同样诱人。
他关闭了乌鸦的报告，调出了另一份绝密文档。
【产品名称：奇迹租赁（暂定）】
【产品原型：编号734，林薇】
【核心技术：根源嫁接型规则奇点】
【已知功能：被动型现实扭曲（安全保障）、小范围物理规则暂停……】
【潜在风险：奇点失控、规则反噬、原型精神崩溃……】
【盈利预期：无法估量】
他用手指在“潜在风险”那一栏上轻轻划过。
风险，都是可以管理的。只要搞清楚运行机制，一切皆可量化，一切皆可定价。
“郑闲先生。”乌鸦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响起，带着一丝困惑，“目标似乎对我没有兴趣。她在发呆。我是否需要执行第二套社交方案？比如，聊一些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数据库显示，女性在20-25岁年龄段，普遍对星座、宠物、电视剧……”
“闭嘴。”郑闲冷冷地打断了他，“吃饭。”
“……是。”
郑闲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里那个沉默的女孩。
他意识到，乌“鸦”这样的“武器”，不适合执行如此精细的任务。他需要换一种思路。
强行接近，只会触发更强的防御机制。
那么……反过来呢？
如果不是你去接近她，而是让她，主动来接近你呢？
一个大胆的、全新的计划，在郑闲的脑中飞速成型。
他给乌鸦下达了新的指令。
“吃完饭，结账，离开。不要跟她回同一个方向。从现在开始，切断和目标的一切直接联系。”
耳机那头的乌鸦，明显愣住了。他的逻辑中枢无法理解这个180度大转弯的命令。
“先生，我的任务是……”
“你的任务，是取得她的信任。”郑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而信任的最高境界，不是让她相信你，而是让她‘需要’你。”
“我需要为她创造一个‘需要’。”
乌鸦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句蕴含着庞大信息量的话。
“明白了。”他说。
郑闲微微一笑。
他要做的，不是让乌“鸦”去成为林薇生活中的一道光。
而是要抽走林薇生活中，所有的光。
让她坠入无边的黑暗与绝望。
然后，再让乌“鸦”，作为唯一的光源，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当一个人快要溺死时，是不会去怀疑那根救命稻草的来历的。
“12个沙漏时……”郑闲看了一眼手背上那个愈发暗淡的火焰印记，“足够了。”
他要让这个女孩，在最短的时间内，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孤立无援”。
他要让陈景留下的那点执念，在连续不断的麻烦中，被活活耗尽！
到那时，一个脆弱的、无助的、失去了所有保护的“奇迹”，就会像一颗熟透的果实，任由他采摘。
郑闲的指令简洁而致命，像一把淬毒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名为“林薇”的脆弱生态系统。他没有观看后续，只是关闭了乌鸦的监控画面。接下来的一切，将在他的预设轨道上自动运行。
他的指尖在另一块光幕上滑动，调出一个错综复杂的网络拓扑图。图的中心是一个闪烁的红点，标注着“林薇”，从这个红点延伸出数十条纤细的蓝色光线，连接着一个个代表着人、事、物的节点。
第一个节点，标注着“闺蜜-苏晓晓”。
郑闲的手指轻轻一点。
关于苏晓晓的全部资料瞬间展开：她的工作，她的家庭，她的男友，她隐藏在社交网络深处、从不敢对人言说的秘密。其中一条被高亮显示：她挪用了一笔公司的小额公款，用于购买奢侈品，至今未能填补上窟窿。
一个完美的杠杆。
郑闲拨通了一个加密线路。
“执行‘荆棘’方案。目标：苏晓晓。”
“是，先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记住，”郑闲补充道，“我不要威胁，我要她主动选择。让她相信，这是她唯一的、最好的出路。”
“明白。制造可控的‘恐惧’，给予唯一的‘解药’。”
郑-闲很满意。恐惧，是比金钱更有效的驱动力。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已经开始推演林薇的反应。一个年轻女孩，在遭遇了莫名其妙的冷遇后，第一个求助对象，必然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而当这唯一的倾诉窗口，不仅被关上，还反过来朝她泼了一盆脏水时，那份孤独感，才会真正开始发酵。
＊＊＊
林薇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那碗面。
味道很好，但她食不知味。对面那个奇怪的男人离开后，餐厅里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可她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却像一团湿透的棉花，堵得她发慌。
她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开聊天软件，点开置顶的头像——一只戴着墨镜的柴犬。
是她的闺蜜，苏晓晓。
【林薇：晓晓，我今天碰到个怪人。】
【林薇：超级奇怪，就坐在我对面，一句话不说，像个木头人。】
【林薇：你绝对想不到他有多离谱……】
她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字，描述着乌鸦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期待着苏晓晓一如既往的吐槽和夸张的表情包轰炸。
然而，手机安静得出奇。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屏幕上方始终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