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秋意已深。白帝城的城墙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灰,城外十里,黄巾义军的营帐连绵如蚁穴,将这座孤城裹得密不透风。城墙垛口后,守军的甲胄蒙着血污,眼神里的疲惫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着——黄巾围城已有七日,昨日一轮猛攻后,连最勇猛的老兵都开始攥紧刀柄发抖。
阵前,黄巾军中那道棕黄道袍格外扎眼。张宝立于高台上,左手玄铃摇得“叮当”作响,铃声里裹着股说不出的腥气;右手黄符凌空一甩,符纸落地处,几十具青灰色的僵尸正顶着箭矢往前挪,腐烂的手指抠抓着城墙砖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城上守军见了,不少人胃里翻江倒海,连弓弩都握不稳。
百里之外的密林里,黄青松勒住马缰。他年过五旬,鬓角染霜,却腰杆笔挺如松,眯起眼望向白帝城方向——那双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竟能穿透烟尘,看清张宝袍角的纹路。“张将军,”他侧头对身旁的张浩道,声音里带着点嘲弄,“你看那妖道,左手铃右手符,倒像个卖假药的郎中。这般货色,你斩得了么?”
张浩生得虎背熊腰,闻言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笑:“黄老将军说笑了。末将这对斧头,劈柴似的砍杂兵还行,真要在乱军里揪出那妖道……还是您老的弓靠谱。”他掂了掂腰间双斧,铁环相撞“哐当”响,“不过您放心,叫我诱他出来,保管办得利落!”
黄青松大笑,笑声震得林中叶落:“好!今夜子时,你带三百轻骑去踹营,动静越大越好。记住,只许败,不许胜,把他引到这片开阔地来。”他抬手往前方一指,月光正落在一片收割后的麦田上,“我在那边百步外等着,保管他有来无回。”
张浩抱拳:“末将领命!”
***黄巾大营里,酒气正浓。张宝坐在帅帐主位,面前的青铜酒樽已空了三个,他拍着案几大笑:“今日那城头的龟孙子,连箭都快射不准了!依我看,不出三日,白帝城的城门就得给咱们砸开!”
帐下众将跟着哄笑,唯有张作霖眉头紧锁。他穿一身素色长衫,不像武将倒像个教书先生,此刻忍不住起身:“将军,方才探马回报,百里外有夏军骑兵动向,今夜恐有变数。”
“变数?”张宝斜睨他一眼,抓起酒壶往嘴里灌,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滴,“夏清言那小娘子派来的人?哼,一群连符法都不会的凡夫俗子,来多少砍多少!军师就是胆子太小,来,喝酒!”
张作霖还想再劝,却被张宝挥手打断:“别扫了弟兄们的兴!等破了城,金银美女任你挑!”帐内再次响起哄笑,张作霖望着主位上满脸通红的张宝,暗暗叹了口气。***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三百轻骑如狸猫般掠过旷野。张浩一马当先,双斧抡得跟风车似的,劈断营门木栏时大喝一声:“夏军在此!张宝匹夫,出来受死!”
营内瞬间炸开了锅。黄巾军士兵从梦中惊醒,光着膀子摸刀的、踩错靴子摔跤的,乱成一锅粥。张宝的帅帐里,酒意被惊叫声冲散,他猛地拍案站起,甲胄都没系牢就往外冲,跨上战马时还在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捣乱!”
“将军留步!”张作霖追出来,长衫下摆被夜风掀起,“敌情不明,不可轻动啊!”
“怕个鸟!”张宝一甩马鞭,马蹄踏得地面咚咚响,“一群杂碎罢了,看我一道雷咒劈了他们!”
营外,张浩正指挥士兵放火,见张宝杀出来,故意勒住马,挺着大斧吼:“张宝!敢跟爷爷单打独斗么?”
张宝眼睛一瞪,右手捏诀:“找死!”黄符脱手飞出,半空里“咔嚓”一声炸响,一道蓝紫色的雷弧直劈张浩面门。
张浩早有准备,怪叫一声拨转马头就跑:“妈呀!妖法!快跑!”三百轻骑跟着他转身就逃,慌得连旗帜都扔了。
“想跑?”张宝大笑,拍马就追,“给我追!一个都别放跑!”
“将军!”张作霖在后面急得跺脚,“这是诱敌之计啊!快回来!”
张宝头也不回:“军师就是胆小!这种废物,能有什么计?”
***旷野上,马蹄声敲得越来越急。张宝追得正欢,忽然瞥见前方麦田里立着一道黑影。那黑影跨在马上,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是弓!
张宝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勒马,就见那黑影手臂一松。
一道寒光破风而来,快得像流星。
他这才看清,那是支铁簇箭,箭杆上的雕纹在月色里一闪而过。想躲,却发现身体根本跟不上念头——那箭太快了,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眨眼就到了眼前。
“噗嗤!”
利箭穿透铠甲的声音格外清晰。张宝低头,看着胸前露出的半截箭杆,嘴里涌出的血沫染红了衣襟。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重重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将军!”远处的张作霖撕心裂肺地喊。
麦田里,黄青松缓缓放下硬弓。那弓臂上的漆在月光下泛着暗光,正是他珍藏多年的“裂石”。他望着前方呆立的黄巾军,扬声道:“张宝已死!降者不杀!”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滚过旷野。黄巾士兵看着坠马的主将,又看看黑压压围上来的夏军,手里的兵器“当啷”落地。有人开始哭喊,有人转身就跑,原本整齐的队列瞬间溃散,像被冲垮的沙堤。
张浩勒住马,回头望见那道坠马的身影,咧嘴一笑,对身边的亲兵道:“看吧,我说老将军的弓靠谱吧?”
亲兵们跟着笑起来,笑声里,白帝城方向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城墙上,守军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人,他们望着旷野上溃散的黄巾军,忽然有人哭了出来,接着,哭声变成了欢呼,震得晨雾都在颤。
黄青松抬头望向白帝城,那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带着久违的人间烟火气。他勒转马头,对身后的士兵道:“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