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外的芦苇荡泛着冷白的光,冬风卷过,荡起层层浪涛,像极了夏清言此刻翻涌的心绪。
他勒马立于土坡之上,望着前方那片黑压压的营帐——猪无戒的钉耙营与沙不净的佛兵连营十里,将通往北方的官道堵得严严实实。一万周军虽未主动攻城,却像一块巨石压在建业城头,让夏清言麾下的五千将士动弹不得。
“统领,”一名亲卫策马奔来,甲胄上沾着晨露,“白帝城传来捷报!张作霖、马元义两位将军已合力攻破城门,现正据城休整,派人来问,是否即刻挥师攻打南郡主城?”
夏清言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眉峰间的愁绪散了些许。他转身看向亲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传我令,让张、马二位将军不必休整,即刻围攻南郡!告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三日之内必须拿下外城!”
“是!”亲卫领命而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风里。
身旁的张瑶拢了拢斗篷,轻声道:“张将军与马将军能破白帝城,已是意外之喜,此刻乘胜攻南郡,怕是……”
“我知道他们力有不逮。”夏清言打断她,目光重新投向周军大营,“但必须逼他们打。京城那边,周宇虽折损于城下,可周玥苛的十万主力已逼近城郊,陛下的处境怕是难上加难。我们在这里多拖一日,陛下便多一分危险。唯有让南郡燃起战火,才能逼周玥苛分兵回援,给京城喘口气的机会。”
张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周军营帐井然有序,营门处的哨兵往来巡逻,毫无懈怠之态。“可猪无戒与沙不净守得严实,我们几次试探都被打了回来。他们摆明了是要耗着我们,不让我军北上增援。”她顿了顿,忽然道,“不如……我们弃了建业?带着弟兄们绕小路去南郡,与张、马二位将军合兵一处,先拿下南郡再说。或是干脆绕开他们,直奔京城?”
夏清言摇头:“弃城太险。建业是东南重镇,若丢了,周军便可顺江而下直取江东,断我军后路。至于绕路……猪无戒那厮看着粗鄙,心思却细,小道定有伏兵。我们兵力本就不足,若被截击,只会雪上加霜。”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按住腰间的玉佩——那是夏凝雪亲赐的龙纹佩,触手生凉。“不过你刚才的话,倒让我想起一计。”
“什么计?”张瑶追问。
夏清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诈降。”
......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周军大营上空。巡营的哨兵刚转过帐角,便见一道黑影从芦苇荡里闪出,被暗处的刀盾手厉声喝止:“来者何人?”
那人踉跄着停步,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在下武庆洋,乃夏清言帐下弟子,有要事求见猪、沙二位将军,烦请通报。”
哨兵上下打量他——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军卒服,后背隐约渗着暗红的血渍,倒像是受了伤的模样。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转身入营通报。
盏茶功夫后,武庆洋被领进主营帐。帐内烛火通明,猪无戒正抱着半只烤羊大快朵颐,沙不净则端坐一旁捻着念珠,见他进来,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武将军孤身闯营,倒是有胆识。”沙不净放下念珠,语气平淡却带着威压,“就不怕我二人一刀斩了你?”
武庆洋慌忙躬身,姿态放得极低:“沙将军说笑了。在下此次前来,是真心想投靠二位将军,若只为送死,何必深夜涉险?”
猪无戒嚼着羊肉,含糊不清地哼道:“你是夏清言的徒弟,放着好好的差事不干,跑来投我们?怕不是来当细作的吧?”
“实不相瞒,”武庆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愤懑,“二位将军有所不知,在下本是大周旧部,当初一时糊涂降了夏清言,原想着拜他为师学些真本事。可他倒好,只把我当炮灰使唤,攻城拔寨冲在最前,想学点武学精髓,他却推三阻四。今日我不过多问了一句,他竟勃然大怒,命人打了我二十大板,还骂我是‘降将贱种’,不配学他的本事!”
他说着,猛地扯开后背的衣衫——那上面果然布满了交错的血痕,新旧叠加,看着触目惊心。“我气不过这口气,才星夜逃来,只求二位将军给条活路,我愿效犬马之劳!”
沙不净的目光在他背上停留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你这话听着恳切,可若这是你们的苦肉计……”
“绝无可能!”武庆洋急声打断,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在下在夏军中掌着一千人的小队,明日若将军攻城,我部可为内应,在城楼上竖起白旗,大开城门!若将军仍不信,我愿在乱军中砍下夏清言的人头为证!是真是假,明日午时,一见便知!”
猪无戒闻言眼睛一亮,放下烤羊道:“哦?你能砍了那小子的头?”
“只要将军给我机会!”武庆洋拍着胸脯,“他素来看重我这‘徒弟’,明日交战,我定能寻到机会近身!”
沙不净与猪无戒交换了一个眼神,见武庆洋神色不似作伪,又有血痕为证,终究点了点头:“好。我便信你一次。明日午时,若城门真能打开,夏清言人头落地,我便奏请主公,给你记一大功。”
武庆洋连连叩谢,退出营帐时,后背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衫。
次日午时,建业城下的号角准时响起。猪无戒亲率五千周军列阵,沙不净坐镇后营,目光紧盯着城楼。夏清言的守军果然如临大敌,箭矢石块倾泻而下,一时间杀声震天。
僵持半个时辰后,城楼上突然骚动起来。一面白旗晃晃悠悠地升起,紧接着,沉重的城门“嘎吱”作响地打开了——门后竟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士兵慌不择路地往城内逃窜。
“成了!”猪无戒大喜过望,举着钉耙便要冲锋。
就在此时,城楼上传来一声怒喝。众人抬头,只见武庆洋手持长刀,正与一道穿着统领甲胄的身影缠斗,刀光闪过,那身影踉跄倒地,武庆洋俯身一斩,随即举起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朝着周军大营方向高喊:“夏清言已死!降者免死!”
那颗首级被悬在城楼垛口,虽面目模糊,甲胄却与夏清言平日所穿一般无二。
“哈哈哈!这小子果然守信!”猪无戒再无疑虑,拍马便冲,“弟兄们,随我进城!活捉张瑶,赏银千两!”
五千周军蜂拥而入,刚穿过城门洞,却见城内街巷两侧突然涌出数不清的弓箭手,箭雨如蝗般落下。猪无戒心头一沉,正想勒马,却听巷口传来一声轻笑:“猪将军,急着去哪儿?”
他循声望去,只见夏清言正坐在一块石阶上,手里把玩着一柄短剑,身后站着披甲执刃的张瑶,哪有半分死了的模样?
“夏清言?!”猪无戒惊得钉耙都掉在了地上,“你……你不是死了?”
“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夏清言起身,拍了拍衣襟,“那城楼上的,不过是个穿了我甲胄的死囚。武庆洋虽是我徒弟,却也分得清忠奸——他演的这出戏,将军看得还满意?”
话音未落,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守在城门口的周军惨叫着被掀飞,一道闪烁着雷光的屏障凭空升起,将城门死死封住——正是夏清言早已布下的天雷阵。
“不好!中计了!”猪无戒这才如梦初醒,挥起钉耙便想往外冲,却被张瑶带着弓箭手拦住去路。街巷两侧的民房里,夏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出,将周军团团围住。
“猪将军,既来之,则安之。”夏清言的声音带着笑意,却透着冰冷的决绝,“这建业城,便是你的归宿了。”
周军在巷战中很快溃散,猪无戒虽勇,却架不住四面八方的围攻,最终被数根铁链缠住,骂骂咧咧地成了阶下囚。
后营的沙不净见城门被天雷阵封锁,城内杀声渐歇,已知大势已去。他望着建业城头重新升起的大夏军旗,咬了咬牙,带领残部冲出重围,一路往洛阳方向逃去——那里,还有周玥苛的主力大军。
城楼上,武庆洋走到夏清言身边,躬身道:“师父,幸不辱命。”
夏清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南方:“张梁和马元义该收到消息了。传令下去,休整半日,明日兵发南郡,与他们合兵一处——该给周玥苛真正的压力了。”
夕阳的金辉洒在建业城头,将夏军士兵的身影拉得很长。天雷阵的余烟尚未散尽,却已挡不住这支军队北上的决心。京城的风雨仍急,但建业的胜利,终究为这盘死局,撬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