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商队如同石沉大海,迟迟没有消息传回。奉天城内的气氛却一日紧过一日。张汉卿与杨景霆的矛盾已近乎公开决裂,双方在几次会议上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甚至出现了各自麾下部队在防区边缘的小规模对峙事件。流言蜚语充斥街巷,人心惶惶,皆言东北军内战一触即发。
于凤至身处风暴边缘,心中焦虑日盛。她既担忧徐建业、方文慧的安危,更忧心奉天这内耗不休的局面,恰是给了虎视眈眈的日寇可乘之机。她加紧了通过讲习所、协办处等渠道的信息收集,试图从市井流言、商业往来、乃至伤兵们的闲谈中拼凑出更完整的局势图景。
这日,谭海带来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近日奉天城内的日本侨民社团异常活跃,多次举行集会,且有不少陌生面孔的日本人从大连、旅顺等地涌入,多借居在商埠地的日资旅馆和商铺内。这些人行事低调,却不像寻常商人。
几乎同时,那位负责金融的“秦先生”也汇报了一个异常:近日有几笔来自朝鲜银行的大额资金,通过复杂渠道流入奉天几家与日本洋行关系密切的钱庄,用途不明。
而讲习所里那位思想激进的历史教员,则忧心忡忡地提及,校内一位与他私交不错的日本籍教员,近日酒后失言,说什么“满洲的春天就要来了”,“关东军的勇士们早已迫不及待”之类的狂言。
一桩桩、一件件零散的信息,在于凤至脑中飞速碰撞、拼接。日本侨民异动、资金异常流入、军官狂言……这一切,与历史记载中那个惊天阴谋的前奏何其相似!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日本人恐怕不是要等待东北军内乱,而是要主动制造事端,为武力侵占寻找借口!而时间,很可能就在近期!
她再也坐不住了!必须立刻警告张汉卿!无论他信或不信,无论会招致何等猜疑,都必须让他有所防备!
她疾步走向张汉卿的书房,甚至来不及让侍卫通报便推门而入。张汉卿正对着地图发呆,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疲惫与愤懑。
“汉卿!”于凤至声音急促,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失态,“近日城内日人动向异常,恐有大事发生!我疑日人并非坐观我内斗,而是要主动挑衅,甚至不惜制造事端,以为出兵借口!你必须立刻下令各部提高戒备,尤其是南满铁路沿线及奉天城防,万不可有丝毫懈怠!”
张汉卿被她的突然闯入和激烈言辞惊得一怔,随即眉头皱得更紧:“凤至,你从何处听来这些消息?又是下面人捕风捉影吧?日人固然猖狂,但眼下杨景霆……”
“汉卿!”于凤至急切地打断他,也顾不得礼仪,上前一步指着地图,“绝非捕风捉影!日本侨民频繁集会,陌生日人大量涌入,可疑资金流动,甚至其教员口中已露出狂言!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正在策划行动!内部纵有万般矛盾,亦需先御外侮!若奉天有失,你我皆成千古罪人!”
她的目光灼灼,语气中的焦虑和确信感染了张汉卿。他深知妻子平日沉稳,若非确有依据,绝不会如此惊惶失措。他凝视着地图上南满铁路那条刺眼的线路,想起近日收到的零星类似报告,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你所言……确有道理。”张汉卿沉吟道,“我也收到几份报告,提及日方异动,只是近日被杨景霆之事搅得心烦,未及深究……依你之见,他们最可能从何处下手?”
“铁路!”于凤至斩钉截铁,“皇姑屯旧事不远!他们必会再次选择铁路沿线制造事端,诬陷于我,便可借口护侨、护路,出兵占领要地!柳条湖一带,需格外警惕!”她几乎要直接点出那个历史地名,硬生生忍住。
张汉卿目光一凛,显然被“皇姑屯”三个字刺痛,也警醒起来。他猛地起身:“我这就下令……”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张汉卿的副官谭海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敬礼:“少帅!夫人!紧急军情!北路徐建业派人冒死送回的密信!”
于凤至的心脏猛地一跳!北满有消息了!
张汉卿也是一愣:“北路?什么密信?”
那副官急忙将一封满是汗渍和褶皱的密信呈上。张汉卿一把夺过,迅速拆开,于凤至也凑上前去看。
信是徐建业用暗语和简图写就,经于凤至事先约定的方式解密后,内容令人骇然!信中指出,根据他们在北满多方查探以及与黄显声获得的情报相互印证,关东军近期确有大规模异动迹象,大量军火物资正通过南满铁路秘密向奉天方向集结!且有确凿证据表明,日方收买了多名原东北军退役的工兵和土匪,计划在近日于奉天北郊柳条湖附近南满铁路段制造爆炸事件,并嫁祸东北军,以此作为出兵占领北大营和奉天城的借口!信中甚至提到了行动可能的具体时间——就在数日之内!
证据确凿!计划详尽!时间紧迫!
张汉卿看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青筋暴起,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倭奴安敢如此!欺人太甚!”
于凤至虽早有预感,但看到如此具体的阴谋,仍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历史终究沿着其残酷的轨迹碾来,甚至比她知道的更细致、更猖狂!
“汉卿!没时间犹豫了!”于凤至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因急切而微微颤抖,“必须立刻行动!调兵遣将,加强防御,挫败他们的阴谋!”
张汉卿眼中怒火燃烧,却闪过一丝挣扎:“可是……没有确凿证据,杨景霆他们定然不信,甚至会反诬我捏造事端,意图调动军队对付他们!没有他们的同意,我无法调动全部兵力……”
这正是最致命的问题!最高指挥层的分裂,使东北军无法形成统一有效的应对!
于凤至心急如焚,脑中飞速运转:“那就先调动你绝对信任的部队!立刻让你直辖的卫队旅和讲武堂学员队进入战备状态,秘密控制北大营和奉天城几处要害!同时,将这份密信内容,透露给那些忠于父亲、对日寇有血性的将领,如王旅长等人,争取他们的支持!即便不能全面备战,也要在局部形成抵抗力量,让日寇不能轻易得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至于杨总参议那边……我亲自去说!”
张汉卿猛地看向她:“你去?”
“是!”于凤至目光坚定,“无论如何,必须尝试阻止内战,一致对外!即便他不信,至少也能拖延时间,扰乱他的判断!汉卿,你立刻去部署军事!杨景霆那里,交给我!”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张汉卿深知这是唯一的办法,重重点头:“好!你自己小心!”说完,立刻抓起电话和令箭,开始紧张部署。
于凤至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对桂姨道:“备车!去杨公馆!”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奔向杨景霆的府邸。于凤至坐在车内,手心冰凉,心跳如鼓。她知道此去无异于与虎谋皮,成功的希望渺茫。但她必须去!为了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为了惊醒那些尚在迷梦中内斗的人!
惊蛰将至,山雨欲来风满楼。奉天城能否躲过这场蓄谋已久的劫难?于凤至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必须奋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