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垣征四郎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磨尽。辽西防线像一块坚韧的牛皮糖，撕不烂，嚼不碎，反而黏住了他越来越多的兵力与资源。“黑风”部队的新战术虽然造成了一些麻烦，暗杀了几名基层干部，破坏了几处水渠，但远未能达到动摇对方根基的程度。相反，那些被发动起来的中国农民，眼神里的警惕和仇恨，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更让他烦躁的是来自关东军司令部，乃至东京大本营的质询。辽西战事的胶着，已经影响到了帝国“速战速决”的战略构想，也让他板垣的个人能力受到了质疑。一些宿敌和同僚，已经在背后议论他“廉颇老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板垣一拳砸在铺着地图的桌面上，震得茶杯乱晃。他必须打破僵局，必须向所有人证明，他板垣征四郎依然是那个能征善战的帝国之刃！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最终，越过了辽西那令他头疼的防线，投向了更北方，那片广袤而敏感的土地——与苏联接壤的边境地区。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给司令部发电，”板垣对副官下令，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冷厉，“呈报：辽西敌军凭借复杂地形及坚固工事负隅顽抗，正面强攻代价巨大，进展缓慢。为打破僵局，彻底切断其与外蒙可能之联系，并试探苏俄在远东之真实态度，建议……在张北地区进行一场有限度的军事行动，以‘肃清边境土匪，确保满洲国疆域’为名，对苏蒙方面进行武力侦察。”
这是一步险棋。直接挑战苏联，风险极大。但板垣赌的是，斯大林此刻正将主要精力投向欧洲，不愿在远东与日本全面开战。一次有限的、可控的边境冲突，既能展示关东军的武勇，震慑苏联，又能迫使莫斯科在一定程度上默认日本对东北的既定事实，甚至可能间接削弱其对辽西抵抗力量那若隐若现的支持。
他要用北方的战火，来撬动辽西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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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板垣的密电发出的同时，辽西义县，于凤至也收到了一封来自北满黄显声的加急密电。电文内容让她瞬间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急电： 近日观测，江对岸苏军巡逻队数量锐减，且气氛紧张。我方内线从黑河伪满警察署内部获模糊消息，日军驻蒙东部队近期调动异常，大量物资运往边境，传言将有‘大动作’，目标疑似指向苏蒙。情况不明，但绝非寻常，请务必警惕。”
日军在北面要有大动作？目标疑似苏蒙？
于凤至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立刻走到墙上的大幅地图前，手指迅速找到蒙东与苏联、外蒙古接壤的区域。板垣在辽西打不开局面，就想在北面开辟战场？他疯了吗？还是……这背后有更深层的目的？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危险，但也可能是巨大机遇的转折点！
“立刻请少帅和塞克特顾问过来！”于凤至对谭海吩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紧。
张汉卿和塞克特很快赶到。于凤至将黄显声的电文递给两人。
张汉卿看完，倒吸一口凉气：“板垣这老鬼子，是想捅破天吗？他敢主动去招惹老毛子？”
塞克特顾问则显得相对冷静，他扶了扶单片眼镜，仔细看着地图：“从战略上看，这并非完全不可能。日本国内一直存在‘北进’与‘南进’的争论。关东军是‘北进派’的大本营。如果能在边境取得一场对苏军的胜利，哪怕是小胜，都能极大提振‘北进派’的士气，也能缓解板垣在辽西的压力。当然，风险极高，这取决于斯大林的反应。”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这对我们而言，都是一个机会！”于凤至目光灼灼，手指点在地图上辽西与蒙东之间的区域，“如果日苏爆发冲突，哪怕只是小规模的，关东军的兵力、物资和注意力都必然会被大量牵制在北线！我们在辽西面临的压力将大大减轻！”
“没错！”张汉卿眼中也迸发出兴奋的光芒，“这是我们巩固防线、休养生息、甚至发起小规模反击的绝佳时机！”
“不仅如此，”于凤至的思路愈发清晰，“这还是我们向苏联证明自身价值，获取更实质性援助的黄金机会！霆午的电报里说，苏军似乎也有所察觉，气氛紧张。这说明他们需要情报，需要了解关东军的真实意图和部署！”
她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立刻给霆午回电！第一，嘉奖其情报工作的敏锐和及时。第二，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渠道，全力搜集关于日军在蒙东调动的更详细情报！包括部队番号、指挥官、装备类型、集结地点、可能的进攻方向！越详细越好！第三，让他通过那条秘密渠道，将我们掌握的、关于板垣师团在辽西的兵力分布、防御特点（可适当提供部分非核心真实情报，以示诚意），以及我们对此番日军异动的判断，主动传递给苏方！”
这是一个大胆的举动。主动向苏方提供情报，既是雪中送炭，也是展示肌肉，表明辽西根据地有能力获取高质量军事情报，是值得信赖和投资的合作伙伴。
“另外，”于凤至看向张汉卿和塞克特，“我们要立刻调整部署。命令前线各部，转入全面防御状态，深挖洞，广积粮，加固工事，准备应对板垣可能狗急跳墙发起的最后猛攻。同时，命令孙铭九的快速反应分队和所有预备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或抓住日军兵力被牵制之机，出击其薄弱环节！”
“好！就这么办！”张汉卿重重一拍桌子，脸上多日来的阴郁被一股昂扬的战意取代，“板垣想玩大的，咱们就陪他玩到底！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能同时啃两块硬骨头！”
命令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达到根据地的每一个神经末梢。整个辽西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空气中除了紧张，更多了一丝捕捉到战机的兴奋与期待。
于凤至站在地图前，目光深邃。北方的天空，已然阴云密布，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其影响必将远远超出边境线。她不知道板垣的冒险会将历史引向何方，但她知道，辽西的命运，或许将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更大规模的博弈中，迎来关键的转折。
她轻轻摩挲着口袋里那块冰冷的炮钢样品，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坚定与力量。裂缝已经出现，是危机，也是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