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之密电上那八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辽西根据地相对平静的表象。
“华北异动,卢沟有变。”
于凤至捏着电文纸,指尖微微发凉。她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八个字背后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是,这一次,历史的走向会因为她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而发生些许偏移吗?
她立刻拿着电文找到了正在与塞克特推演沙盘的张汉卿。
“卢沟桥?”张汉卿眉头紧锁,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日本人终于忍不住要对华北全面动手了?” 他接过电文,反复看了几遍,脸色愈发阴沉。作为曾经掌控华北的东北军领袖,他太清楚卢沟桥和宛平城的战略意义,那是北平的西南门户!
“不是要对华北动手,”于凤至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冰冷,“而是要对整个中国动手。汉卿,这就是全面战争的开始。”
她的语气如此肯定,让张汉卿和旁边的塞克特都为之侧目。
“夫人为何如此肯定?”塞克特用略带口音的中文问道,他虽是职业军人,但对东方政治的诡谲仍感困惑。
“借口,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到。”于凤至没有解释情报来源,只是沉声道,“日本军部扩张的野心早已不是秘密,一个‘士兵失踪’的拙劣借口,在沈阳用过,在华北同样会用。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点燃全面侵华战火的引信,卢沟桥,就是他们选定的地方。”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指挥部那台功率最大的无线电收音机里,开始断断续续地传出关内各大电台嘈杂而急促的广播声,各种相互矛盾、语焉不详的消息混杂在一起,但核心都指向了北平西南方向——卢沟桥,发生了军事冲突!
消息像野火般在义县,在整个辽西根据地蔓延开来。从军官到士兵,从政府工作人员到普通百姓,所有人的心都被揪紧了。沈阳沦陷的惨痛记忆尚未褪色,如今战火再次在关内重燃!
“狗日的小鬼子!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
“少帅!咱们打回北平去!”
“对!跟鬼子拼了!”
群情激愤,请战的声音如同浪潮,一波波涌向指挥部。
张汉卿站在指挥部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聚集起来的、群情激昂的军官和士兵们,他们脸上有愤怒,有仇恨,更有一种压抑已久、渴望复仇的火焰。他的胸膛也在剧烈起伏,重返北平,一雪前耻,何尝不是他魂牵梦绕的执念?
但他没有立刻表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身旁于凤至沉静的脸上。她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在问他: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热血上头,带着这几万精锐杀回华北,正面撞击早已严阵以待的日本华北驻屯军和可能随时增援的关东军?这无异于以卵击石。沈阳和锦州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他抬起手,压下喧嚣。
“弟兄们!”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压抑的悲愤,“卢沟桥的枪声,我听到了!你们的心情,我懂!我张汉卿,比你们任何人都想打回去!想站在北平的城头上,告诉所有人,我们东北军回来了!”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毅,“我们不能蛮干!沈阳是怎么丢的?锦州是怎么撤的?血的教训告诉我们,光凭一腔热血,打不赢这场战争!”
他指向身后地图上辽西、热河那片区域:“我们在这里,不是苟且偷生!我们在这里,是扎下了一颗钉子!一颗卡在日本人喉咙里的钉子!关东军十几万人,为什么不敢全力南下?就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拖着他们的后腿!”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激动的面孔:“我们现在杀回去,正中日本人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离开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去跟他们打一场他们擅长的正面决战!那我们这几年的苦,就白吃了!黄显声将军在北满的血,就白流了!”
于凤至适时上前一步,她的声音不如张汉卿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少帅说得对。我们的位置,关乎全局。我们在这里多牵制一个日本兵,关内的同胞就少面对一个敌人。我们在这里多生产一发子弹,前线的将士就多一分杀敌的保障。我们的牺牲和忍耐,同样是为了最终的胜利!我们要做的,不是逞一时之勇,而是成为这场卫国战争中最坚韧、最持久的战略力量!”
张汉卿接过话,斩钉截铁地命令道:“传我命令!第一,各部即刻起进入一级战备,严防日军趁机对辽西发动进攻!第二,孙铭九、赵振华所部,自即日起,对辽西、热河、冀东方向所有日军据点、交通线,发起不间断的猛烈袭扰!我要让关东军首尾不能相顾!第三,兵工厂、碱厂及各民生工厂,加班加点,全力生产!我们要用行动告诉全国人民,我东北军,从未离开抗战的第一线!”
“是!!”震天的吼声回应着他,之前的狂热被引导成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战斗意志。
人群散去后,张汉卿和于凤至回到办公室,相顾无言。窗外,夜色渐深,隐约能听到远处兵工厂传来的、比往日更加急促的机器轰鸣声。
“凤至,”张汉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然,“这条路,我们选对了,是吗?”
于凤至走到他身边,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轻声道:“是的,汉卿。我们无法改变战争开始的节点,但我们可以改变过程,甚至……改变结局。我们在做的,就是为那个更好的结局,增加最重的砝码。”
她望向南方,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卢沟桥上空那轮被硝烟遮蔽的晓月。
“通电全国吧,汉卿。让所有人都听到我们的声音——辽西还在,东北军还在!”
当夜,一份以“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张汉卿”名义发出的、言辞激烈、抗日立场无比鲜明的通电,通过无线电波,传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这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在全面抗战爆发的黑夜中炸响,宣告着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依然在敌人的心腹地带,顽强地战斗着!
通电发出,辽西这台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而在于凤至的案头,除了各地战报,还有一份周濂提交的、关于如何利用碱厂副产品,尝试建立小型硫酸生产线的初步可行性报告。战争的形态,从来不止于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