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军司令部的报复,来得迅猛而残酷。正如张汉卿和于凤至所料,一个齐装满员的日军主力旅团,配属大量伪军和坦克、重炮,如同巨大的铁梳,从几个方向恶狠狠地压向辽西根据地的核心区域。天空中,日军的侦察机频繁掠过,偶尔还有轰炸机投下重磅炸弹,将一个个村庄化为焦土。地面上,日军采取“分进合击,铁壁合围”的战术,步步为营,修建碉堡,挖掘封锁沟,企图将辽西抗日联军主力挤压在狭小区域内,一举歼灭。
战争的残酷性,以最赤裸的方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在义县外围的一道阻击阵地上,硝烟弥漫,土地被炮火反复耕耘,变得松软而焦黑。一个刚补充进挺进支队不久的新兵,名叫王铁柱,蜷缩在炸塌了半边的战壕里,双手死死抱着他那支老旧的辽十三式步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来自锦西,家里分了地,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被鬼子的炮火毁了家园。他参军是为了报仇,可当真正面对日军山呼海啸般的炮击和坦克那令人牙酸的履带声时,原始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
“怕了?”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班长,吐掉嘴里的泥沙,哑着嗓子问。
王铁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谁都怕。”班长浑浊的眼睛望着阵地前方那密密麻麻逼近的土黄色身影,“但怕有啥用?想想你爹娘,想想你家那几分地!鬼子打过来,啥都没了!咱们退了,后面的乡亲咋办?”
班长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王铁柱心上。他想起离家时爹娘那期盼又担忧的眼神,想起碱厂胡老头说“这是咱自己的骨头”时那亮晶晶的眼睛。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用力点了点头,将枪握得更紧了些。
“打!”
随着一声令下,阵地上残存的火力点再次喷出愤怒的火舌。日军的进攻浪潮如同撞上礁石,暂时被遏制,但敌人强大的火力优势很快显现。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弹精准地敲掉了一个又一个机枪工事,掷弹筒的榴弹如同雨点般落下。
王铁柱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同乡,被弹片削掉了半个肩膀,鲜血汩汩涌出,却还在徒劳地想去拉响身旁的手榴弹,最终无声无息地倒在泥泞中。他看到班长抱着炸药包,怒吼着冲向一辆试图突破防线的日军坦克,最终与坦克同归于尽,化作一团炽烈的火焰。
死亡,如此近距离,如此真实。王铁柱不再颤抖,一股混杂着悲伤、愤怒和决绝的情绪在他胸中燃烧。他红着眼睛,机械地装弹、射击,将复仇的子弹射向那些土黄色的身影。
前沿阵地的战斗惨烈而被动。张汉卿在指挥部里,看着地图上不断被压缩的防线,脸色铁青。敌我力量悬殊,硬拼下去,只能是消耗殆尽。
“命令一线部队,梯次阻击,迟滞敌人进攻速度后,逐步向山区预设阵地转移,避其锋芒!”张汉卿果断下令,不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利用地形,跟鬼子打游击,拖垮他们!”
与此同时,于凤至提出的联动方案,开始发挥作用。加密电波穿越日军的封锁,将辽西的严峻形势和作战意图,传递到了北满和华北。
北满,林海雪原深处。黄显声接到了辽西的求援电报,他没有任何犹豫。
“少帅那边压力大,咱们不能干看着!”黄显声对麾下的将领们说道,“命令各部,全线出击!给我狠狠捅关东军的屁股!袭击他们的边境哨所,破坏他们的铁路,炸掉他们的仓库!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要把南边敌人的注意力,给我吸引过来!”
一时间,相对平静的北满边境地区,枪声四起,爆炸连连。黄显声部如同灵活的雪狼,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四处出击,虽然未能攻克大型据点,却让关东军北部防线风声鹤唳,不得不从南下进攻辽西的部队中,抽调部分兵力回防。
而在广袤的华北敌后,八路军总部在接到电报后,也迅速行动。伍豪亲自指示:“辽西兄弟正在流血,我们必须予以最有力的支援!命令各根据地主力部队、地方武装和民兵,趁日军主力被吸引至辽西,后方空虚之际,发起为期十天的破袭!重点攻击正太、平汉、同蒲等铁路干线,拔除据点,瘫痪交通,让华北的日军首尾不能相顾!”
霎时间,从晋察冀到晋冀鲁豫,从山东到冀热辽,八路军的部队和民兵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对日军占领的交通线和据点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铁路被扒断,桥梁被炸毁,电线被割断,电话线杆被推倒,孤立的炮楼被端掉。整个华北日军的后方,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恐慌之中,物资运输几近瘫痪,通讯联络时断时续。
关东军司令部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北满和华北的巨大压力。南下进攻辽西的旅团,不仅未能迅速达成歼灭辽西主力的目标,反而因为后勤受到威胁和侧翼受到牵制,攻势不得不放缓,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辽西前线,压力骤减。张汉卿抓住时机,指挥部队依托山区复杂地形,与日军周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日军重兵集团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空有强大的火力,却难以捕捉到抗日联军的主力,反而在游击战和破袭战中不断被消耗。
王铁柱跟随部队撤入了大山。他经历了生死,失去了战友,但眼神却不再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战火洗礼后的坚韧。他明白了,这场战争,靠的不是一个人、一杆枪,而是千千万万不甘屈服的国人,在不同的战场上,用不同的方式,共同支撑着这个民族的脊梁。
铁壁合围的态势在多方联动的打击下被初步挫败。日军主力旅团深陷辽西山区游击战的泥潭,进退维谷。然而,战争的消耗是巨大的,辽西根据地的物资,尤其是弹药和药品,再次告急。与此同时,一条来自国际友人的秘密消息传到于凤至手中:一批通过特殊渠道筹集的、包括盘尼西林在内的重要医疗物资,已运抵天津租界,但如何穿越日军严密封锁线运抵辽西,成了摆在面前的一道巨大难题。希望与困境,再次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