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七月的北满山林,松涛声里裹挟着暑热的气息。在小兴安岭深处一处隐蔽山谷,气氛却比天气更加灼人。
赵永胜站在新平整出的空地上,看着运输队伍卸下木箱。箱子被小心打开,露出裹着防锈油脂的武器。修长的步枪枪管在日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圆盘弹匣的轻机枪码放齐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有着粗大枪管的反装甲武器——它们昭示着一种新的作战能力。
“这些装备足够加强一个团的火力。”运输负责人是位苏联少校,他递过清单,“八月底前还有后续批次。”
徐建业仔细核对数目,许亨植带人查验武器状态。每道程序都严谨认真——于凤至反复叮嘱过:“友邦的支援要珍惜,每件装备都要用在关键处。”
少校走到于凤至面前,郑重行礼:“格罗莫夫将军让我转达,这些装备是苏联人民对中国人民反法西斯事业的支持。”他略微压低声音,“将军也希望贵方能提供更多关于关东军动向的情报,尤其是边境驻防的变化。”
于凤至微笑回应:“请转告将军,我们会全力配合。徐参谋长——”
徐建业会意,递上准备好的文件:“这是我方近期侦察汇总。关东军部分部队有调防动向,此外,哈尔滨方向传来消息,敌军正在加强冬季物资储备。”
少校浏览文件,眼中闪过认可。这些情报虚实相间——部队调动属实,物资储备情况则有适度强调。恰到好处的信息,正是于凤至想要的效果。
“将军会重视这些情报。”少校收好文件,“期待下次合作。”
运输队伍离去后,山谷里只剩抗联官兵和那些装备箱。
“各部队代表都到了?”于凤至问。
“在指挥部等候。”徐建业微微苦笑,“已经讨论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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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部的气氛确实热烈。
陈望声音洪亮:“我们防区直面敌军重兵,压力最大,分配比例应当再商议!”
王栓柱拄着拐杖,语气相对平和:“按兵力规模考量,我们第二军的人数更多些...”
“当按作战表现来!”陈望手指轻叩桌面,“开春以来我们作战次数最多,成果也最显着。”
“那是因为你们防区敌军密集...”
“好了。”赵永胜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众人安静下来,“如何分配,听副总司令决断。”
门开了。于凤至走进来,徐建业和许亨植跟在身后。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地图前,拿起指示杆。
“都希望加强装备,这我理解。”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人,“我也希望我们有足够装备所有将士的武器,但现实需要我们做出权衡。”
指示杆点在陈望面前地图区域:“第三军防区任务重,压力大,分配百分之十的轻机枪和迫击炮,增强机动火力。”
移到王栓柱处:“第二军防区要稳固,分配百分之三十的步枪和重机枪,加强防御。”
最后指向赵永胜:“第一军兵力最多,防区纵深大,承担主要机动作战任务,分配百分之六十的全面装备,包括所有反装甲武器。”
陈望还想说什么,于凤至抬手示意:“这不是简单的分配。八月底前还有两批装备,后续分配会根据各部队夏季作战表现调整。打得好,下次多分;打不好,不仅装备要重新考量,任务也要调整。”
她放下指示杆,语气缓和:“同志们,装备是用来抗击敌人的,不是用来比较的。接下来敌军必然会有动作,到时谁顶不住,谁就真的难看了。”
话音未落,通信员疾步进来:“急电!哈尔滨方向,敌军出动三个师团兵力,分三路北进!先头部队已过绥化!”
指挥部内空气一凝。
“反应真快。”于凤至神色转冷,“新装备刚到,试锋芒的就来了。”
她快步走到地图前,迅速标注:“敌军这是夏季清剿行动,想摧毁我们新建的根据地。应对分三层——”
“第一层,地方民兵和县大队。”她看向冯仲云,“你们任务不是正面阻击,是袭扰迟滞。设置障碍,破坏通路,干扰水源...总之让敌人行进困难。记住原则:避免接触,制造麻烦。”
“第二层,各主力部队。”指示杆划过地图,“第一军向西转移至大兴安岭边缘,第二军向东进入完达山区,第三军化整为零进入长白山地。避开锋芒,保存实力。”
“第三层...”于凤至看向许亨植,“你们特战分队训练三个月了,该实战检验了。”
许亨植挺身肃立:“请副总司令指示!”
“你们目标不是普通敌军,是这里——”指示杆重重点在哈尔滨至牡丹江的铁路线上,“破坏至少三处铁路桥梁,让这条线路瘫痪半月以上。补给中断,看敌军几十万部队如何维持。”
“明白!”
“注意,”于凤至补充,“使用友方提供的炸药,适当留下痕迹。要让敌人明白,我们有能力威胁他们的交通命脉。”
命令下达,整个根据地如精密机械运转起来。
七月十二日,敌军先头部队进入汤原县境。等待他们的不是预想中的正面抵抗,而是各种意想不到的困扰——
道路每隔一段就被破坏,桥梁结构被松动但未完全损毁,需工程检修才能通行。水源地被做了处理,无法直接取用。夜间宿营时,营地外围会突然响起各种声响,等组织防御时又不见人影。
五天时间,推进不足八十公里,平均每日十六公里——这还不算作战,仅是在修复道路和寻找可用水源。
七月十八日,更不利的消息传至敌军指挥部:哈尔滨至牡丹江铁路线上的三座中型桥梁,在同一夜遭破坏。破坏手法专业,使用炸药经检测有特定来源。修复需时至少两周。
“果然有外部支持。”敌军指挥官盯着地图,额角青筋微显,“命令部队收缩,优先保障交通线。清剿行动...暂缓。”
而此时,在大兴安岭西麓一处山坳,许亨植正在做任务总结。
“任务完成,但暴露问题。”许亨植直言不讳,“第一组撤离路线选择欠妥,多绕远路;第二组警戒布置距离过近,险些暴露;第三组...”
他顿了顿:“完成得很好。炸药用量精确,既破坏关键结构又保留部分支撑,增加修复难度。撤离时特意留下半截特定导火索——这是谁的主意?”
一个面容还带些稚气的年轻战士举手:“报告,是我。我想着...既然用了特定炸药,留些痕迹更能取信。”
许亨植难得露出赞许之色:“叫什么名字?”
“杨静雨。”
“好,杨静雨,从现在起你任爆破组副组长。”
于凤至在一旁静听。听到这个名字时,她心中一颤——在另一段历史中,这位将军早已牺牲。而现在,这个年轻人还活着,还在战斗。
历史确实在改变。
“副总司令,”徐建业低声汇报,“敌军开始后撤了。这次清剿,他们直接伤亡不大,但耗费大量时间和物资。更重要的是...”
“我们展现了新的能力。”于凤至平静接过话,“能破坏铁路桥梁,说明我们具备远程打击能力。接下来,敌人要么增兵围剿,要么改变策略。”
她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哈尔滨所在。
“通知各部,抓紧训练熟悉新装备。最迟九月初,下一轮较量就会开始。那时...”
她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
短暂胜利背后,是更大风雨在酝酿。这些新装备带来了力量,也必然招致更强烈的反应。
夏日仍在继续,山林间回响着新的声音——步枪试射的脆响,迫击炮训练的闷响,官兵们研究武器说明的讨论声。
砺刃之夏,方启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