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广播依旧准时,电流声穿透了渐渐带上寒意的空气。
气温似乎在一夜之间又降了几度,冷风从门窗的缝隙灌进来,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凉意。
祝一宁和安在璇裹紧了单薄的衣物,听得格外认真。
嘶哑的广播声中,“后勤处”、“管理人员”、“会算数”这几个词像锤子一样敲在安在璇的心上。
看来,前两天的贴地沙暴和冰雹,让安全区损失不少,从无纸化办公变成了用纸记录。
“就是这里。”祝一宁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了一下,呼出的气息形成一小团白雾,仿佛确认了棋盘上的一步落子。
“你的战场在那里,不是沙地。”她转身从包里取出一件相对干净、版型尚可的灰色衬衫,递给安在璇。
“穿上它。他们需要的是秩序和效率的象征,不是难民。”
安在璇接过衣服,衬衫入手微凉,手指划过布料,一种久违的、属于文明社会的感觉微微刺痛了她。
一宁她变了,变得警惕和有戒心,但又没有变,对自己还是一样的好。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努力挺直依旧会隐隐作痛的脊背。
“他们会问你的伤。”祝一宁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案例,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预示着又一个阴冷的白日。
“承认它,但立刻转移焦点。告诉他们,你的体力或许只恢复了三成,但你的大脑能带来的效率提升,百分之三百都不止。”
“告诉他们你能如何整理那些乱麻一样的档案,如何设计表格让物资统计一目了然,甚至如何起草一份简单的居民行为规范草案。”
“祝一宁看着安在璇的眼睛,“你需要的是纸和笔,而不是铁锹。”
祝一宁甚至模拟了面试官可能的问题,训练安在璇如何绕过“律师”这个可能引人警惕的身份,转而强调“规则构建与执行者”的核心价值
安在璇看着她,心中的感激与那种被看透的寒意再次交织,外面的冷风仿佛也吹进了心里。
祝一宁不是在给她希望,而是在给她一件武器,并教她如何使用。
“我明白了。”安在璇的眼神逐渐锐利,那是属于法庭的神情,“我的价值不在于我能搬动多重的沙石,而在于我能让搬东西这件事,变得更有条理,更难以被欺瞒。”
祝一宁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极淡的、算是赞许的表情。
——
后勤处的招聘点设在第三区交易大厅一旁的一间小办公室里。
风在走廊里穿梭,排队的人比劳动力市场少,但气氛更加凝重。
每个人都在心里打着腹稿,试图推销自己残存的文明世界的技能,不时跺跺脚驱散寒意。
安在璇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
她的虚弱和苍白的脸色是劣势,但那件衬衫和刻意维持的镇定姿态,又让她显得与众不同。
幸存者大都表情冷漠,心想又多一个竞争者。
面试官是一个戴着眼镜、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手指因为长期接触劣质纸张而染着墨渍。
他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看了看安在璇的登记表,又打量着她。
“你的身体状况……登记显示你受伤不轻。我们这里虽然不用体力劳动,但也很繁忙,需要长时间坐着处理文件。你撑得住吗?”
他的语气带着怀疑,办公室里的温度并不比外面高多少。
安在璇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稳而清晰:“我的伤口还在愈合,确实无法承担体力工作。但也正因如此,我的头脑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专注于您所说的‘文件处理’。”
这番话引起了面试官的兴趣,他坐直了身体,下巴微抬,示意继续。
太好了!
她吸了口气,继续说,“混乱的档案和无序的统计正在浪费本就稀缺的人力物力。我能为您建立一套清晰的编码归档系统,设计更高效的物资进出登记表,甚至协助起草明晰的岗位职责说明,减少推诿和摩擦。”
“我暂时无法长时间久坐工作,但我的大脑可以为您节省下十倍百倍的‘体力’。”
面试官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只会说“我有管理经验”、“我能算数”的人了,但眼前这个女人,直接提出了“解决方案”。
安在璇看到中年男人紧锁的眉头都似乎放松了一些。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指痛点。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管理相关。”安在璇巧妙地回答,避开了具体职业,“常与规则和文书打交道。”
面试官沉吟了片刻,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敲了敲。
末世里,这种带着秩序感的人太少了,而冬天快到了,一切更需要有条不紊。
“你去物资统计组,试用三天。主要工作是核对各片区每日配给发放记录,发现错漏报上来。桌子在那边角落,纸笔自己去领,很缺,省着用。”
“谢谢,我会证明我的价值。”安在璇微微颔首,内心长舒一口气,感觉身体因为紧绷而稍微暖和了一点。
她的新工作环境嘈杂而混乱。
几张破旧的课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纸张。
天灾末世,生产停滞,第一要务从末世前的生活转变为更直接的生存,一切物资都很紧张。
工作人员一边呵着气暖手,一边大声争论着数字,抱怨着模糊不清的记录。
安在璇安静地走到自己的角落,冰冷的椅子让她受伤的躯体感到不适,但她只是看了半小时,就发现了至少三处可以立刻改进的低效环节。
她领到的是一支快没墨的中性笔和几张皱巴巴的纸,但她如获至宝。
这是她重新连接这个世界,获取力量的起点。
手很冷,但她握笔握得很紧。
在翻阅一叠混杂的配给记录表时,她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异常:第四区的粮食配给量,连续几天都略高于标准额度,批复人签名处是一个简单的“L”。
而同时,第三区靠近第四区边缘的两个片区,配给则时有小幅短缺,记录模糊。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几张纸压到了自己那叠文件的最下面,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其背后不寻常的寒意。
与此同时,祝一宁带着祝星涵出现在了守卫队的招聘点。
外面的风更大,天气更阴沉,根据前世记忆的时间节点,雾霾就在这几天了。
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充满了汗味和躁动的荷尔蒙。
应聘者大多是一些体格相对健壮的男性幸存者,在冷风中呼着白气,接受简单的体能测试,搬运重物、短距离折返跑。
几个穿着统一制服、佩戴武器的人在一旁监督,眼神挑剔。
祝一宁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一处断墙后观察,风不断吹拂着她的头发。
她看到测试标准其实并不严苛,只要看起来足够强壮、动作还算协调就能通过。
守卫队显然损失大,急需扩充人手。
目光掠过那些应聘者,记下了几个看起来特别凶狠或者油滑的面孔。
也注意到了守卫队成员之间似乎也有亲疏之分,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正悠闲地坐在一旁,偶尔对测试的人指指点点,他穿着看起来更厚实的制服。
他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在祝一宁身上停留了片刻。
祝一宁在他没有转过来之前,立刻低下头,假装是带着孩子经过这里,并拉了拉衣领抵御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