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转身正要出门传令,脚步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又快步折回帐内,凑到李元昭身边,压低声音道。
“殿下,方才洳墨将军还在这儿商议攻城的事,她估摸着还不知道您到了,要不要我去寻她来向您回话?”
李元昭指尖轻点额角,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不必。”
她临时改变计划的事,并未提前告知洳墨。
如今让灾民撤兵,洳墨见了这般动静,自然能猜到是她的意思,倒不必特意唤来。
更何况,洳墨如今是金吾卫副将,身份敏感,本就不该出现在流民营地。
若是贸然召见,万一被人察觉踪迹,反倒容易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徒增变数。
她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们生擒住了何鹏?”
“是。”石竹连忙应声,“牵牛山那次,前来剿匪的士兵我们都杀了,只是这何鹏毕竟是龙武卫的将军,身份特殊,我们没敢轻举妄动,一直把他看押在西边的帐篷里。”
李元昭微微颔首,起身道:“带我去见他。”
石竹不敢耽搁,立刻在前引路,领着李元昭往西侧帐篷走去。
掀开帐篷,只见帐内光线昏暗,正中的老槐树上绑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软甲,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上面沾满了尘土与草屑。
双手双脚被绑在树上,嘴里还塞着烂布巾子。
形容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将军的威严模样。
李元昭缓缓走进帐中。
陈砚清见状,立马为她搬来椅子。
李元昭在木椅上坐定,指尖轻轻搭在扶手上,目光落在何鹏身上。
她父皇有个怪癖,朝中文官重臣,喜欢用沉稳老练的老者,觉得他们思虑周全、不易出错。
可武官亲卫,却偏偏偏爱年轻男子。
或许他觉得,这些年轻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的念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更好掌控。
也正因如此,从禁军到龙武卫,各级统领、副将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何鹏便是其中之一。
她记得这何鹏,乃是先太后娘家的孙侄,按理还该叫她一声表妹。
不过二十多岁便做到了龙武卫副将,四品大员,所以历来心高气傲。
如今可能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打击,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等她坐下后,何鹏才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他的目光触及李元昭那张冷冽的面容时,瞳孔骤然收缩,原本耷拉着的身子猛地剧烈挣扎起来。
长公主怎会在这儿?
李元昭眼神示意,陈砚清立刻会意,快步走到何鹏面前,伸手扯掉了他口中塞着的烂布。
何鹏咳嗽了两声,才声音沙哑道,“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您是前来平乱的吗?”
话音未落,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李元昭身后的石竹,顿时激动地喊道:“殿下!您快下令!这伙人是暴民!是叛军!他们杀了我带去的所有兄弟,您快让护卫杀了他们,救我出去!”
石竹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何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在牵牛山上,是您求着我们留你一命。如今见了长公主,倒会倒打一耙,这般过河拆桥的本事,真是让人佩服。”
何鹏被石竹怼得一噎,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
长公主若真是来平叛的,怎会让石竹这个叛军头子站在身边?
一个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连忙改了口风,语气也软了下来。
“是我糊涂了!他们只是走投无路的灾民,不是叛军,之前的误会都是我的错!殿下,您快让他们放了我吧!”
他这讨好的语气,全然没了先前身为龙武卫将军的傲气,只剩下苟且偷生的狼狈。
李元昭却淡淡道,“作为一个将军,输了战役还被人俘虏,如今更是苟延残喘,摇尾偷生,我还有放你的必要吗?”
何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殿……殿下您什么意思?您难道要跟这些叛军为伍?”
李元昭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他,径直从椅子上站起身。
她侧过身,对着身旁的陈砚清淡淡吩咐:“杀了吧。”
她今日来,本来是想看看这何鹏是否有拉拢的价值。
毕竟是龙武卫副将,若能为己所用,便能一举掌控京中的布防。
如今看来,这等色厉内荏之人,实在无用。
况且,她怎么可能不知,这何鹏必定是父皇留给李元佑之人。
既然没必要拉拢,她又怎么可能留下这个注定会是隐患的人?
见她离去,何鹏彻底慌了,挣扎着想要挣脱,急得语无伦次。
“别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是陛下派来保护二皇子的!我是先太后的侄孙,是你的表哥啊……”
随着一道清晰的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所有的挣扎与喊叫都戛然而止。
李元昭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掀帘走出帐篷。
却在瞥见帐外景象时,眸底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只见帐篷外的空地上,已密密麻麻聚集了不少灾民。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甚至有人光着脚踩在碎石地上,可一双双眼睛却齐齐望向她。
眼神里交织着好奇、质疑,还有些未知的东西。
石竹见状,立刻快步上前,对着众人高声道。
“诸位乡亲!这位便是咱们大齐的镇国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人群中立刻响起窃窃私语,声音里满是惊讶。
“她怎么会在这儿?莫不是来抓咱们的?”
“应该也是来赈灾的吧?”
“那跟那个狗皇子一样吗?”
“不会的!我听人说,长公主以前去河西和苏州治过水患,都是真真切切帮百姓办事的!”
……
议论声此起彼伏,石竹等众人稍静,又提高声音道:“长公主殿下是好人,她会帮我们报仇的。有长公主在,咱们都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也不用挨饿受冻!”
此言一出,原本带着疑虑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李元昭磕了个头,高声喊道:“长公主千岁!”
这一跪像是起了头,越来越多的灾民跟着跪下,密密麻麻的身影铺满了空地,整齐的磕头声伴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在空地上回荡。
“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站在李元昭身后的陈砚清,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滚烫得厉害。
他望着李元昭的背影,她站在一片跪倒的人群中,身姿挺拔如松,素色布裙在风里轻轻飘动,却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这就是他深爱着的人,是高高在上、万中无一的长公主,是能让万民敬仰、甘愿追随的天下之主。
他这样的人,何其有幸,竟然能站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