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冯兰芷得了癔症,福充容逮着机会就磋磨她,几番折腾下来,竟将她那点傲气磨得干干净净。跪在贤妃跟前时,头垂得极低,连发丝都透着股乖顺劲儿。贤妃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贤妃并没有立时信了她,冯兰芷却日日到长阳殿伺候她,日复一日下来,这才渐渐信她是真被磨平了棱角。
二公主如今一岁半,将将学会了走路。贤妃也没拘着她,特意命人在长阳殿的后院辟了块空地,四周用软绸围起,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任由她在里头摸索,奶娘和嬷嬷们候在一旁时时盯着。
冯兰芷除了伺候贤妃,余下的辰光多半都陪着二公主,很快便跟她熟悉了起来。
嬷嬷们起初都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虽说冯兰芷生了三公主,可宫中谁不知道,那位公主一落地便没了。眼见着她将二公主的忌讳记得分毫不差,连迈门槛都要先用手垫着,渐渐也就松了心神,只道她是变着法儿讨贤妃欢心。
二公主正是对世间万物都新奇的年岁,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冯兰芷腰间晃动的鎏金香囊直瞧。
冯兰芷瞧她喜欢,便解了香囊往青石板上轻轻一滚,小公主欢喜得拍手,踉踉跄跄追着香囊跑,冯兰芷也不急着去捡,只虚虚护在她身后。
九月初九,重阳节至,乾坤朗澈,秋意正酣。
崔琇寅时三刻便起了身,天色还沉着,她闭着眼由着人伺候梳洗。
今日先得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问安,继而要赶在朝露未曦时登蓬莱阁祈福,末了还要赴重阳宴。
几位皇子随圣驾赴前朝庆典,大公主和二公主则是跟在各自的母亲的身边。
二公主身着妃色织金缎袄裙,衣襟袖口绣缠枝茱萸纹,外罩杏黄云纹纱比甲,胸前以金线钉一排米珠小菊,头顶扎两个小鬏,系红丝带菊纹结,脖子上戴着八宝璎珞圈,中央坠菊花纹长命锁。
她扭着小身子从奶娘怀里挣下来,一双绣着金菊的软底鞋刚沾地,就摇摇晃晃往福充容跟前扑。白嫩嫩的小手一把攥住那鎏金香囊的流苏穗子,任奶娘怎么哄劝也不肯撒手。眼见着小嘴一扁,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福充容眼底闪过一丝不快,面上却绽开温柔笑意。她将腰间那枚鎏金香囊解下,递到那双白嫩的小手跟前。
贤妃见状赶忙欠身:“妹妹莫怪,二公主不懂事,我那儿新得了套十二花卉纹的鎏金香囊,是苏州新贡的巧物。回头让她们给妹妹送去,权当是给这孩子赔不是了。”
今日按着规矩,嫔妃们都要以菊花簪鬓,着绛色礼服,佩戴鎏金香囊。
二公主这般一闹,福充容腰间顿时空落落的,好在皇后命容音从库房取了个新的送来,又往里头细细填了茱萸、沉香。
眼见着时辰不早,皇后领着她们去了慈元殿上香。
紧接着一行人便到了蓬莱阁。
蓬莱阁位于金鳞池旁,乃是宫中地势最高之处,朱甍碧瓦映着秋阳,飞檐下的铜铃在风中轻响。
天如琉璃初淬,澄净得不染纤尘。几缕薄云闲散地浮着,似仙人信手勾画的银丝,被风一牵,便懒懒地游向远山。
凭栏俯瞰,但见阁下千菊竞放,金黄的御袍黄如帝王仪仗铺展,雪青的瑶台玉凤似烟霞缭绕,茜色的醉杨妃临风摇曳……层层叠叠的花浪顺着玉阶倾泻而下,与远处碧波相映,恍若蓬莱仙境坠入凡尘。
宫女手捧錾花银盘鱼贯而入,盘中琉璃盏盛着新酿的菊花酒,崔琇抬手取过一一盏,以无名指轻蘸酒液,点在了额头上。
今日人多,孙瑞与青玉一左一右护在她身侧,唯恐崔琇一个不小心被人冲撞了。
言笑晏晏间,忽闻身后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尖叫:“蛇——!”
这声惊呼如冷水入沸油,环佩叮当声、锦缎摩擦声、杯盘碰撞声混作一团。
一条青鳞蛇从蓬莱阁的朱漆栏杆间游出,逡巡于嫔妃们逶迤的裙裾间,众人如惊雀般四散。
孙瑞与青玉当即一左一右架住崔琇手臂,疾步往楼梯方向退去。谁知众人皆作此想,那楼梯口早已堵得水泄不通。
电光火石间,崔琇目光如炬,瞥见西侧帷幔后竟有一处空档:那边!
谁料福充容从斜里冲出,肩膀狠狠撞向崔琇右臂。青玉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腰,三人踉跄着退了半步,方才看好的位置已被福充容带着宫女抢占。
娘娘靠墙!
三人迅速退至墙边,孙瑞与青玉立即挡在她前方,青玉更顺手抄起案上一盆盛放的瑶台玉凤,戒备地盯着那条蛇。
混乱间,抱着二公主的奶娘踩到翻倒的果盘,脚下一绊便重重栽倒在地。
二公主从她怀中脱手,嫩藕似的小胳膊先着了地,的一声闷响后,撕心裂肺的啼哭霎时响彻楼阁。
那枚鎏金香囊撞在地上裂作两半,里头的茱萸粉泼洒开来,气息激得青鳞蛇骤然昂首,信子急吐,阴冷的竖瞳锁定了地上那团小小的身影。
贤妃面色霎时惨白如纸,她发疯似的朝二公主方向冲去,却被慌乱的人群撞得越来越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青鳞蛇弓起身子,而后如离弦之箭般朝二公主弹射而去。
她喉间溢出一声哀鸣:“二公主!”
奶娘扑上前去,一把将二公主护在身下。那青鳞蛇毒牙森然,接连在她臂上、背上咬了好几口,却似愈发狂性大发,竟昂着头颅左右摆动,冲着空气频频攻击,倒把几个欲上前救人的内侍吓得连连后退。
奶娘痛得浑身发抖,却仍死死护着小公主,渐渐地,她的面色灰败了起来,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瘫软,压在了二公主身上。
二公主被压得难受,在奶娘怀里不安地扭动起来,一只小脚从奶娘肘间挣出,胡乱踢蹬。
这个动静瞬间吸引了那条蛇的注意,在贤妃绝望地嘶喊中,那蛇猛地探头,毒牙狠狠刺入二公主脚踝。
哇啊——!二公主的哭喊凄厉了起来。
这声惨叫竟让濒死的奶娘浑身一震,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她不知从哪爆发出最后的气力,一把掐住蛇头七寸,指甲都陷进了鳞片里,那蛇吃痛,冰凉的身躯瞬间缠上奶娘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