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晔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抬手揉了揉额角:“朕瞧出来了,再不常来你这儿坐坐,蓁蓁怕是要跟朕打官腔了。”目光落在她脸上,“这儿没有外人,你只管说。”
崔琇将茶盏轻轻一转:“到底事关皇后娘娘,妾以妃位妄言,本就于礼不合。况且——妾在深宫所见不过方寸,远不及皇上目光长远。若是一言不慎,牵动了前朝哪根弦……那便是妾的罪过了。”
听她说起“前朝”二字,魏晔眸色沉了沉:“无妨,你且先说说看。”
“是。”崔琇微微欠了欠身,“妾往日去请安,见娘娘容色虽和煦,笑意却总不达眼底。妾曾悄悄问过太医,太医说药石可疗身疾,却难慰心绪。娘娘如今病着,倘有至亲在侧宽解,许是比什么汤药都见效。只是——”她抬眼望向魏晔,“论及体己,妾终是隔了一层。皇上又日理万机,亦难常伴左右。除了您,与皇后娘娘最亲近的……莫过于远在北地的姚家人。妾想着,若您能允二老返京相见,或许皇后娘娘这病根就能去了大半。”
“上回七皇子受伤起热,妾日夜守着,恍惚间竟想起妾儿时染了风寒,母亲也是这样彻夜不眠地看顾。无论多难受,只要母亲握着我的手,便觉得病都好了一半。妾私心想着,皇后娘娘或许……也是一样的。”说罢,她起身福了福,“妾妇人之见,若言语僭越,还请皇上恕罪。”
魏晔指尖在额角停了片刻,忽然落下,在紫檀木案几上叩出极轻的两声脆响:“就这些?”
崔琇声音又软下三分:“妾能琢磨的……也就这些了。可姚家终究是因罪被罚,妾实在掂量不准,这番心思会不会搅扰前朝,终归得皇上圣裁。”
魏晔没有接话。
门口传来孩童清脆的笑闹声,七皇子左手牵着红钏右手牵着奶娘,脚步趔趄地走了进来。
见了魏晔,七皇子松开手,摇摇晃晃扑过去:“啊……父。”
魏晔急急坐直身子,俯身将孩子揽进怀里,眉头微蹙:“怎么照看的?七皇子还走不稳当就敢松手?”
红钏和奶娘赶忙跪下请罪。
崔琇温声道:“皇上莫要怪罪她们,这小家伙如今是能走的,只是偏要在地上爬,妾这才让她们多带着他走路。方才定是见着您心里欢喜,这才挣开手扑过来,地上铺着厚毯呢,不碍事的。”
七皇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冲他笑,魏晔神色缓了缓,抬了抬手让她们起来。
崔琇伸手轻拍了下七皇子的屁股,故意板起脸:“今日可做坏事了呢,知不知道?”
七皇子有些发懵,小手摸了摸自己屁股,瞧着崔琇的脸色,小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
魏晔哪里见得了这个,将七皇子往怀里带了带:“罢了,他才一岁,能懂什么?”
崔琇嗔道:“皇上就惯着他罢!如今小错不教,往后若捅出大篓子可如何是好?到时岂不丢了皇上的颜面?”
其实管教孩子最好当时就教,过了这么久,就算崔琇说了,七皇子也听不明白。放在平日崔琇断不会这样,只是今日却不得不如此。
魏晔捏了捏七皇子圆滚滚的小胳膊:“他如今还小,哪里分得清是非对错,等大些再慢慢教便是。何况即便是圣人也有犯错之时,能及时改过便是好的。”
听了这话,崔琇只得退让道:“是,都依皇上的。只盼他往后真能知错就改。”
离了涵碧馆,魏晔坐在轿辇上,闭着眼睛陷入沉思。
当年处置姚家,正是为了向世家大族昭示,即便贵为皇后母家,若坏了规矩,他也照惩不误。此举令不少世家心生忌惮,行事收敛了许多。
这两年他连番打压世家,可世家存续百年,以他一人之力定然不能与所有世家为敌,只能是拉一批打一批。如今若允皇后父母返京探视,正可显他容人的气量,也好让那些底子不甚干净的世家安心归附。
再说,明年又是科考之年。姚家素来得读书人敬重,当年不少学子曾围聚衙门前请愿。召姚家人回京,对来年局面也颇有益处。
思来想去,魏晔心中拿定了主意,掀开轿帘吩咐了两句。
离中秋只剩一月,快马加鞭送信过去,节庆时人便能接回来,也好图个人月两圆。
既是打定了主意,魏晔便径直往皇后宫中去。早些将消息告诉她,也好让她宽心。中宫总是病着,宫权旁落到底不体面,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刻意架空皇后。
皇后正恹恹地望着容音递过来的药:“如今连膳食里头都掺着药,我身子早好了,实在不想再吃这些。”
容音柔声劝道:“太医嘱咐过,这滋补的汤药需再服三个月才好。娘娘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皇后蹙着眉,终是接过药盏一饮而尽。
容音刚服侍她漱了口,外头便传来通禀声,皇后忙不迭起身相迎。
魏晔步入殿内,嗅到淡淡的药味:“皇后这是刚服过药?身子可好些了?”
他仔细瞧了瞧,见皇后脸色仍不大好,嘴唇也泛着白。
皇后温声道:“多谢皇上记挂,妾已经好多了,不过是些滋补的方子罢了。”
魏晔忽觉不知与皇后说些什么好,索性开门见山道:“朕打算派人去北地接你父母回京过中秋。皇后可有什么话要捎带?”
皇后手中动作一顿,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皇上方才说什么?”
魏晔眼中添了几分柔和:“朕说,朕打算派人接你父母回京。若他们愿意,往后也可留在京中住下。你若想他们了,随时可召进宫来相见。”
皇后急忙起身行礼,眼圈霎时就红了:“妾多谢、多谢皇上恩典。妾没什么话要带的,只愿他们平安抵京便好。”
多少年了,她终于能再见着父亲母亲了。
魏晔轻叹一声,将皇后扶了起来:“如今可安心了?好生调养身子,朕的后宫还等着你来执掌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
自那日后,皇后的精神确然见好,脸上的笑意也比往常多了。
淑妃对此颇为不满。
她把玉牌往案上一扣:“娘娘偏心也得有个度,怎么回回您打的牌都是崔妹妹要的。您瞧瞧,这满桌就数崔妹妹跟前银钱堆得高,咱们面前可是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