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地下堡垒里,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生活区早已熄灯,但没几个人能睡得着。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头顶那片死寂的大地,等待着一个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信号。
“地府兵工厂”里,王虎掐灭了第三根烟头,烦躁地在工作台前来回踱步。四台复装机已经停了快两个时辰,新来的原料迟迟不到,机器冰冷的触感让他心里发慌。
“妈的,那个姓王的伪军该不是拿了金子跑路了吧?”一个年轻工人忍不住嘀咕。
“闭上你的乌鸦嘴!”王虎瞪了他一眼,“杨爷看中的鱼,还能脱了钩?”
话音刚落,一个负责在地面通风口放哨的伙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惊恐又是兴奋:“来了!来了!好几辆大车,就在厂区门口!”
王虎精神一振,抓起一支刚组装好的中正式步枪,拉开枪栓,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抄家伙!跟我来!”他低吼一声,带着十个武装到牙齿的精壮汉子,悄无声息地摸向通往地面的暗渠出口。
杨富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出口的阴影里,他身上依旧是那身破旧的棉袄,仿佛从未离开过。
废弃的染料厂,月光惨白。三辆蒙着帆布的卡车停在厂区大门内,像三头沉默的巨兽。王上尉和他手下十几个伪军,正像一群被狼追的兔子,手忙脚乱地往下搬运着麻袋和木箱。
“快!快快快!把东西扔下就走!”王上尉的声音尖利而嘶哑,他不停地回头望向厂区外的街道,生怕黑暗里会突然亮起一双日本人的眼睛。
王虎带着人,像一群幽灵,从废墟的阴影里包围了过去,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每一个伪军。
伪军们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麻袋“噗通”一声掉在地上,纷纷举起了手。
“别……别开枪!自己人!”王上尉看清来人,腿肚子都在打颤,他快步跑到杨富贵面前,一张脸皱得像苦瓜。
“杨先生,您……您要的东西,都在这了。”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货物,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他娘的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城西五金市场的日本哨兵跟疯狗一样,我说是奉了特高课的命令,来查抗日分子的秘密军火,那小队长还非要看文件。我急中生智,上去就给了他两巴掌,骂他耽误了蝗军的大事,他才给老子放行!”
他擦了擦满头的冷汗,脸上却又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嘿嘿,不过托您的福,兄弟我也发了笔小财。化工厂的硫磺,我报上去说查抄了五十袋,其实拉出来八十袋。那三十袋,就当是那帮狗日的日本人,孝敬兄弟们的辛苦费了!”
杨富贵没说话,只是走到一个木箱前,用撬棍撬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铅锭,在月光下泛着灰白色的光。他又划开一个麻袋,黄澄澄的铜料滚了一地。
“货不错。”他终于开口。
王上尉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回来。
“那……杨先生,要是没别的事,兄弟们就先撤了?这地方……瘆得慌。”
“走吧。”杨富贵挥了挥手。
王上尉如蒙大赦,带着他那群同样吓破了胆的手下,连滚带爬地钻上卡车,一溜烟消失在夜色里,仿佛生怕晚走一步,就会被这片废墟里的“阎王爷”给留下当差。
王虎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原料,眼睛里冒着绿光,他激动地搓着手:“发财了!杨爷,这下咱们的兵工厂,能把子弹当饭吃了!”
喜悦的气氛迅速在整个地下堡垒蔓延开来。当一袋袋铜料、铅锭、硫磺和硝石被运进仓库时,所有人都发出了压抑的欢呼。绝望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富足感。
“地府兵工厂”的机器再次轰鸣起来,这一次,它们将昼夜不停。赵学文甚至已经开始计划着,用多余的铜料和铅,开辟一个新的车间,专门制造手榴弹的外壳和拉火索。
整个基地,像一台被加满了燃料的巨大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人们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他们相信,只要有杨爷在,只要这台机器不停,他们就能在这片地狱里,活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然而,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浓重的。
就在基地里一片欢腾,王虎正吹嘘着他三天内造出五千发子弹的宏伟蓝图时,通往地面的主通风口,那个负责最高警戒的哨兵,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从梯子上滚了下来。
他摔在地上,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向人群,脸上是血色尽失的惨白。
“鬼……鬼子!是鬼子!”他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清乡!日本人在全城清乡!”
“轰——”
这两个字,像两颗重磅炸弹,在欢腾的人群中炸开。
所有的笑声、交谈声、机器的轰鸣声,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什么清乡?说清楚!”王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他们……他们封锁了所有主干道,一队一队地搜!挨家挨户地砸门!但凡是废墟,就往里面扔燃烧弹!下水道的入口,全被他们用毒气给封了!”哨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刚刚看到一队日本人,就在咱们厂区外面,他们带着狼狗……离我们最近的那个三号通风口,不到二百米!”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刚刚还洋溢着希望和喜悦的空气,瞬间凝固成了冰冷的恐惧。那座由物资和秩序堆砌起来的虚幻天堂,顷刻间崩塌。
下水道被封,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地面上是成队的日本兵和狼狗,他们的基地,就像一个被堵死了出口的蚂蚁窝,随时可能被一脚踩扁。
“完了……我们死定了……”一个女人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跑啊!我们从别的出口跑!”
“跑去哪?满城都是鬼子!出去就是死!”
恐慌像瘟疫一样疯狂蔓延,人群乱作一团,有人想冲向出口,有人绝望地抱头痛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这片混乱的顶点,一声沉闷的巨响,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砰!”
杨富贵一脚踹翻了旁边一个巨大的空油桶。
他依旧站在高处,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混乱的人群。
“吵完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混乱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僵硬地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男人。
“从你们踏进这里的第一天起,就应该知道,没有永远的安全屋。”杨富贵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与其在这里哭喊等死,不如想想,怎么活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虎,扫过林婉儿,扫过赵学文,最后,扫过每一张惊恐而茫然的脸。
“留在这里,最多撑不过半天,就会被狼狗发现。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冲出去。”
“冲出去?”王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杨爷,这不是几十个人,是上百号人,还有孩子和伤员!怎么冲?外面是天罗地网!”
“人多,有的是人多的办法。”
杨富贵说完,转身走入了自己的房间。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他脱下了那身破棉袄,再次换上了那套笔挺的西装,对着一面破碎的镜子,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带,仿佛不是要去面对一场生死危机,而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
他走出来,没有理会众人,径直走到那张巨大的金陵城堪舆图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街道和据点,最终,停在了金陵城的南门——中华门。
那里,是日军守备最森严的出城关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杨富贵的意识,沉入了系统。
【能量:643.299】
这点能量,连一辆卡车都复制不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兵工厂里那堆积如山的铜料和铅锭上。
“系统,”他在脑海中问道,“回收一吨黄铜,能兑换多少能量?”
【叮!一吨黄铜可兑换500点能量,一吨铅锭可兑换300点能量。】
杨富贵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抬起头,看着王虎,声音平静得可怕。
“王虎,把所有造好的子弹都发下去。我们不走了。”
王虎愣住了:“不走?那我们……”
“我们不走了。”杨富贵打断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回家。”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中华门”的位置。
“坐日本人的车,从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