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渊率援军日夜兼程,抵达西线时,所见已是一片狼藉。溃败的士兵如同惊弓之鸟,沿途城镇十室九空,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绝望的气息。他没有时间安抚整顿,西陵中路大军在百里威的指挥下,正如同压城的黑云,向着陇右最后的屏障——潼原府猛扑过来。
顾长渊当机立断,不去救援已陷入重围、人心惶惶的潼原府,而是选择在潼原府外围、一处名为“鹰嘴涧”的险要之地设伏,意图利用地形,挫一挫西陵军的锐气,也为后方布防争取时间。
他仔细研究了李晓晓给他的那份战术分析册子,其中提到西陵火器部队依赖开阔地带发挥火力,行军时尤其注重保护其笨重的炮兵和辎重。鹰嘴涧地形狭窄,两侧山势陡峭,正是限制其火力优势的理想地点。
顾长渊将麾下最精锐的、部分装备了技术局赶制出的第一批改良弩箭(射程和穿透力略有提升)的部队埋伏于两侧山林,自己亲率骑兵藏于涧谷出口,准备待敌军队形被地形拉长、首尾难顾时,拦腰截断,重点攻击其炮兵和指挥系统。
计划堪称精妙,对时机的把握要求极高。
西陵前锋部队果然如预料般进入了鹰嘴涧。他们军容整齐,火枪兵行进间保持着严密的阵列,但在地形限制下,队伍不可避免地拉长了。顾长渊看准时机,一声令下,两侧山林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虽然大部分被西陵士兵的盾牌和胸甲挡住,但也造成了一定混乱。
就在顾长渊准备率领骑兵发起致命一击时,战场形势陡然生变!
西陵军的反应速度远超预期!位于队伍中后部的火枪兵并未慌乱,在军官急促的哨声中,迅速向两侧散开,并非寻找掩体,而是以一种训练有素的姿态,向两侧山坡上进行概略瞄准的齐射!
“砰砰砰——!”
爆豆般的火枪声瞬间盖过了弓弦的嗡鸣!白色的硝烟弥漫开来。燧发枪的铅弹虽然在这个距离上精度不高,但形成的弹幕覆盖面极大,而且穿透力远非箭矢可比!
埋伏在山林中的大晏士兵顿时遭殃。他们依仗的树木和岩石,在铅弹面前几乎起不到有效的防护作用,瞬间倒下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改良弩箭的射程,在西陵火枪的有效射程内,完全落于下风!
更可怕的是,西陵军队并未因此停滞。位于队伍最前方的重甲步兵迅速结阵,掩护后方的轻型野战炮被迅速推上前线!虽然鹰嘴涧地形限制了重型攻城炮的进入,但这些轻型野战炮的射程和威力,依旧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
“轰!轰!”
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响,炮弹呼啸着砸向大晏伏兵聚集的山坡和顾长渊骑兵预备冲击的位置。碎石泥土夹杂着残肢断臂四处飞溅,战马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阵型瞬间出现混乱。
战术代差的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顾长渊的战术构想没有问题,甚至预判了敌人的行为。但他低估了西陵火器部队在非理想地形下的应变能力和火力投射密度,也高估了己方部队在承受如此猛烈、超出认知的火力打击时的心理承受能力。
伏击变成了被动挨打!精心选择的战场,反而成了限制己方机动、方便敌人火力覆盖的死亡陷阱!
“撤退!交替掩护,撤出山涧!”顾长渊目眦欲裂,知道事不可为,果断下达了撤退命令。他亲自率领骑兵断后,以血肉之躯抵挡西陵追兵,身上添了数道伤口,才勉强将残兵带出了鹰嘴涧。
此战,意图伏击的大晏军队损失超过三成,士气遭到沉重打击。而西陵军仅付出了轻微的代价。
初战受挫,顾长渊被迫放弃外围阻击计划,收拢溃兵,与从潼原府艰难突围出来的守军残部汇合,一路且战且退,最终退守至陇右地区最后,也是最为坚固的堡垒——铁壁关。
铁壁关,顾名思义,城墙高厚,依山傍水,易守难攻,是拱卫长安的最后一道坚实门户。顾长渊下令紧闭城门,收集所有能用的守城器械,动员全城军民,准备死守。
然而,西陵大军随后而至,将铁壁关围得水泄不通。百里威并不急于立刻发动总攻,而是有条不紊地在外围构筑工事,并将那些威力巨大的重型攻城臼炮,一门门地推到了阵前。
当那如同巨兽喘息般的炮声第一次在铁壁关外响起时,所有守军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轰隆——!!!”
地动山摇!一枚巨大的实心铁球狠狠砸在铁壁关厚重的包砖城墙上,砖石碎裂,烟尘弥漫,被直接命中的城垛瞬间消失,后面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肉泥。
这仅仅是开始。西陵炮兵显然训练有素,炮击持续不断,重点轰击城门楼和几段看起来相对薄弱的城墙。坚固的铁壁关,在这超越时代的重火力面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城墙剧烈震颤,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虽然一时尚未崩塌,但谁都清楚,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关内,人心惶惶。守军士兵躲在墙垛后面,听着外面连绵不绝的炮声,感受着脚下城墙传来的震动,脸上写满了恐惧。城中粮草虽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军心士气,已然濒临崩溃。
顾长渊身先士卒,日夜在城头巡视,指挥士兵抢修被轰塌的缺口,用沙袋、木石拼命加固。他面容憔悴,眼布血丝,但眼神依旧坚定。他知道,铁壁关若失,长安门户洞开,大晏半壁江山危矣!他必须守住,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带着铁壁关岌岌可危的消息,如同丧钟般传回了京城。
“鹰嘴涧伏击失利,损兵三千!”
“铁壁关遭西陵重炮日夜轰击,城墙多处开裂,危在旦夕!”
“顾大将军亲冒矢石,负伤坚守,然军中粮草渐匮,士气低迷……”
一道道紧急军情,彻底击碎了朝堂上短暂的“主战”共识。
求和派的声音如同沉渣泛起,再次高涨,甚至比之前更加露骨和急切。
“陛下!不能再打了!铁壁关一旦失守,西陵铁骑旬日便可兵临长安城下!”
“顾长渊虽勇,然血肉之躯,岂能抵挡雷霆火炮?此乃天不佑我大晏!”
“当速遣使求和,无论何种条件,先稳住西陵再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啊!”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拒绝西陵……(意指可能的和谈条件)”
恐慌和失败主义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朝堂蔓延。甚至连一些原本态度强硬的主战派官员,在听闻西陵火炮之威后,也面露犹疑,沉默不语。巨大的实力差距,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珩脸色铁青,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压力不仅来自外部的强敌,更来自内部即将崩溃的共识和信心。难道,大晏的气数,真的要尽于此吗?难道他励精图治、晓晓呕心沥血的改革,最终竟要以国破家亡收场?
就在这绝望的气氛几乎要淹没整个金銮殿时,一个清越而坚定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晓晓走出班列,她身着素净的官服,面容平静,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星,亮得惊人。她无视周围那些或惊愕、或质疑、或期盼的目光,径直向御座上的李珩躬身一礼,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臣妹,愿亲赴铁壁关!”
一言既出,满殿哗然!
“胡闹!前线刀剑无眼,炮火连天,夫人千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
“夫人虽精通格物,然军国大事,非是工坊匠作,去了又有何用?”
“莫非夫人有退敌妙计?”
面对质疑,李晓晓挺直脊梁,目光灼灼地看向李珩,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陛下,臣妹并非妄言。西陵之火炮,并非不可对抗之神物!臣妹此行,所携者,不仅是技术局日夜赶工之军械物资,更有克制西陵火器、加固城防、扭转战局之法!”
她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道:
“臣妹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助顾将军稳住铁壁关局势,臣妹……愿与铁壁关共存亡!”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李晓晓这破釜沉舟的誓言震撼了。
李珩深深地看着她,从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智慧、勇气,以及一种与顾长渊如出一辙的、在绝境中亦不放弃的坚韧。他知道,她不是冲动,她必然有所依仗。这或许是陷入泥潭的大晏,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准!”李珩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朕封你为钦差大臣,总览铁壁关后勤、军械及协防事宜!京畿禁军,随你挑选精锐护卫!技术局所有资源,任你调配!朕,在京城等你捷报!”
“臣妹,领旨!”李晓晓重重叩首。
帝国的命运,乃至她与顾长渊的生死,都系于这西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