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青色光华如同净世莲华,所过之处,殿内弥漫的阴郁、疯狂与绝望气息竟如冰雪消融般迅速退散。那层隔绝内外的无形屏障,在这纯净浩然的佛光面前,连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悄然瓦解。
光芒敛去,显出一道身影。白衣如雪,宝相庄严,手持玉净瓶,杨柳枝青翠欲滴,周身笼罩着柔和却不容亵渎的清净佛光。不是南海观世音菩萨,又是何人?
她立于殿门处,目光平静,却带着洞彻人心的力量,先是在失魂落魄、跌坐于地的孙悟空身上停留一瞬,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随即那目光便如同两盏明灯,牢牢照在了正蹲在孙悟空身前、脸色骤变的六耳猕猴身上。
“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再次宣了一声佛号,声音清越,如同甘露洒落,滋润着干涸的心田,“六耳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般执着于怨恨,编织谎言蒙蔽他人,又何尝不是将自己困于无间地狱?”
她的出现,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殿外几乎要崩溃的唐僧三人。唐僧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叩拜:“菩萨!菩萨慈悲!”猪八戒和沙僧也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大大松了口气。
然而,处于佛光笼罩下的六耳猕猴,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惧色,反而涌现出一种更加疯狂、更加怨毒的戾气!他猛地站起身,将依旧神情恍惚的孙悟空死死护在身后——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姿态——直面观音菩萨。
“观音大士,”六耳猕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他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眼神充满了挑衅,“我哪个说错了?”
他伸手指着身后的孙悟空,又指向观音,厉声道:“我哪一句是谎言?!是乌鸡国那聚灵魔猴的痴缠是假?还是我这比丘国之局是虚?亦或是那前路之上,遍布的杀机与陷阱是编造?!”
观音菩萨面色不变,只是眼神愈发深邃悲悯:“执念障目,所见皆非实相。施主被怨憎蒙蔽灵台,所见所闻,不过是心中魔障投射罢了。取经之路,乃天道定数,佛法东传,为普度众生。其间劫难,自有其因果缘法,岂是如施主所言,尽是阴谋杀局?”
“因果缘法?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因果缘法!”六耳猕猴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那我呢?!我六耳猕猴的因果又是什么?!凭什么他孙悟空是灵明石猴,受天地眷顾,能拜师菩提,能大闹天宫,能保唐僧取经,将来还能成佛作祖!而我,与他同源而生,神通一般无二,却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模仿者,最后还要被你们佛门领袖亲口指认,被他活活打死?!连魂魄都不得超生?!这就是你们佛门的公平?!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他的质问,如同杜鹃啼血,字字泣泪,蕴含着无尽的不公与怨恨。
观音菩萨默然片刻,缓声道:“众生业力,各有不同。你与悟空,虽同源,却不同心,不同行。昔日灵山之事,亦是了你一段因果。若你当时放下执着,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放下?哈哈哈哈!”六耳猕猴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我放下?!那谁来补偿我那些年在阴阳界隙承受的无边痛苦?!谁又来偿还我这滔天的怨恨?!”
他猛地止住笑声,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疯狂。他忽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转过身,不再面对观音,而是面对着依旧眼神空洞、瘫坐在地的孙悟空,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极其亲昵,又极其诡异的动作。
他伸出双臂,紧紧地、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将孙悟空抱在了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孙悟空的头顶,目光却越过孙悟空的肩膀,死死地盯着观音菩萨,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报复快意和毁灭欲望的弧度。
“观音大士,你口口声声说我编织谎言……”六耳猕猴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那如果我告诉您,你们佛门最大的谎言,恰恰就藏在你们最光辉、最庄严的灵山之上呢?”
观音菩萨眉头微蹙,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六耳猕猴不再看她,而是低下头,在孙悟空耳边,用那种只有两人能听清,却又刻意让观音菩萨也能捕捉到的、带着恶魔低语般的气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空空……我的好兄弟……”
“你以为,我当初为何能模仿你模仿得天衣无缝,连紧箍咒都一般无二?仅仅是因为神通相似吗?”
“你难道从未怀疑过,那高高在上、无所不知的如来佛祖,为何偏偏在我出现时,那般‘及时’地现身,那般‘精准’地……将我这个‘赝品’打回原形?”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毒液的冰锥,刺入孙悟空混沌的识海。
孙悟空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六耳猕猴感受到他细微的反应,更加得意,也更加残忍,他继续低语,声音如同毒蛇游走:
“因为……他怕啊……”
“他怕我再‘说’下去……”
“他怕我当着诸佛菩萨的面,说出那个……藏在他和你那‘好师父’金蝉子之间的……秘密!”
“嗡——!”
孙悟空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而殿门口的观音菩萨,在听到“金蝉子”三字时,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首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她周身佛光一阵摇曳,厉声喝道:“六耳!休得胡言乱语!亵渎我佛!”
“胡言乱语?亵渎?”六耳猕猴猛地抬起头,迎着观音菩萨那骤然锐利的目光,脸上充满了豁出去的、歇斯底里的疯狂笑容,“我是不是胡言,观音大士您心里最清楚!”
他不再压低声音,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如同要将这积压了千百年的秘密嘶吼出来,声音震得整个金銮殿簌簌发抖:
“就是你和如来之间那点不可告人的事情,我都听见了!!”
“当年我潜伏在灵山之下,听得清清楚楚!”
“金蝉子之所以被贬下凡,根本不是什么轻慢佛法!而是因为他撞破了你和如来在婆罗双树下——”
“放肆!!!”
一声前所未有的、蕴含着滔天怒意与无上佛威的厉喝,如同九天雷落,骤然炸响!
并非来自观音菩萨!
而是源自九天之上,仿佛穿越了无尽空间,直接降临于此!
整个比丘国王宫,不,是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声怒喝中剧烈震颤!金色的佛光如同实质的怒涛,瞬间充斥了每一寸空间,将六耳猕猴那未尽的、石破天惊的话语,硬生生打断、碾碎、湮灭!
六耳猕猴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猛地喷出一大口金色的血液,抱着孙悟空的手臂不由得一松,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去,周身那混沌元罡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而他怀中的孙悟空,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那未尽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碎片冲击,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火眼金睛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与……一种世界观崩塌的恐惧。
观音菩萨立于原地,脸色苍白如纸,握着玉净瓶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望向九天之上的目光,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金銮殿内,一片死寂。
唯有那来自九天之上的、如同天道震怒般的威压,依旧笼罩着一切,仿佛在无声地警告,有些界限,绝不可逾越。
那未尽的半句话,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不祥的阴影,笼罩在了所有知情或隐约感知到些什么的人心头。
灵山之上,如来与观音……
金蝉子被贬的真相……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惊世骇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