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程磊来电探虚实，科学铁证指迷途
“程总。”林薇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去，带着病中特有的沙哑和刻意维持的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林薇，”程磊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依旧是他那副特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磁性腔调，但仔细品味，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慵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听说你在济南的工厂出了点不大不小的麻烦？还惊动了警方，把自己也折腾进医院了？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消息果然灵通。林薇心中冷笑，语气却依旧平淡无波：“谢谢程总关心，一点突发状况，处理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大事，劳您挂心了。”她故意轻描淡写，想看看他的反应。
“突发状况？”程磊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太多真实的关切，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某种程度的试探，“呵，我听到的版本，可是有人往你的核心原料里投毒？搞得生产线全线停产，警察拉了一圈警戒线？林薇，你这生意做得，可是越来越…惊心动魄了。”
他的用词“听到的版本”，显得颇为玩味，既承认了他知情，又模糊了消息来源。
“商业竞争，难免会遇到一些不上台面的手段，让程总见笑了。”林薇继续打着太极，将事件定性为“不上台面”，而非他暗示的“惊心动魄”。
“不上台面？我看是狗急跳墙了才对。”程磊的语气倏地冷了几分，带着一丝锐利的分析意味，“李哲那个废物，仗着家里有点底子，搞点偷鸡摸狗、断人货源的下三滥手段还行，但这种直接投毒、性质堪比恐怖主义的玩法，他还没这个胆子和脑子去碰。看来…你是被更厉害、也更不计后果的对手盯上了。”
他的话，像是一根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了林薇内心深处最怀疑的那个方向。他似乎在引导她，又像是在撇清李哲的嫌疑，意有所指。
林薇保持沉默，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等待着他的下文。她想知道，他打这个电话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电话那头的程磊似乎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然后，那种带着诱惑和压迫感的腔调重新浮现：“怎么样？现在体会到单打独斗的滋味不好受了吧？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商场如战场，不是你吃点苦、有点理想就能玩得转的。没个强有力的靠山和盟友，你就像抱着金砖走在闹市里的孩子，随时可能被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鼎盛的大门，依然为你敞开。只要你点头，愿意接受我的条件，济南眼前的这点麻烦，我立刻就能帮你摆平。保证以后，在整个华东甚至全国，都没人再敢动你和薇澜一根手指头。如何？”
又是这一套。威逼，利诱，趁火打劫。
林薇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和生理性的不适翻涌上来，甚至压过了喉咙的痒意。即使投毒案真的与他无关，他此刻这种高高在上、试图利用她的危难时机进行收割的姿态，也足以让人看清其冷酷贪婪的本质。
“程总的好意，我心领了。”林薇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薄冰，“薇澜的事情，无论好坏，我都会自己处理到底。不劳程总费心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近十秒的沉默。空气仿佛通过电波凝固了。林薇几乎能想象出程磊此刻眯起眼睛，脸上那种掌控感被挑战时的不悦神情。
果然，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明显沉了下去，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温和，带上了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林薇，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抬举，天真得可笑。希望你将来不要为你今天愚蠢的固执和傲慢后悔。别忘了，下一次，对方的手段，可能就不止是投毒这么‘温和’了。”
“嘟…嘟…嘟…”
通话被他毫不客气地骤然挂断，忙音尖锐地刺穿着耳膜。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林薇的心跳反而在最初的急促后，慢慢平复下来。程磊的这个电话，虽然充满令人作呕的算计和威胁，但某种程度上，反而像一块试金石，洗脱了他的大部分直接嫌疑。
以程磊的傲慢、自负和极度注重效率的行事风格，如果投毒案真是他一手策划，他此刻更可能的是用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态度来炫耀自己的手段，或者以一种绝对掌控者的姿态来提出更苛刻、更无法拒绝的条件，而不是进行这种模糊的、带着试探性质的招揽和并不高明的威胁。他的愤怒，更像是一种招揽失败、权威被挑战后的恼羞成怒，是基于她当前困境的一种顺势施压，而非阴谋被触及的慌乱。
那么，嫌疑最大的目标，经过这一番电话交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悸。
李哲？还是莎拉？
或者…是这两股势力，在某种共同的利益驱动下，形成了某种暂时的、邪恶的同盟？
眼前的迷雾仿佛散去了一些，但露出的真相轮廓却更加狰狞，凝聚得更加深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力。警方的调查在明处遵循着程序艰难推进，而暗处的对手，则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帷幕之后，冷静地、甚至可能带着嘲弄地注视着这一切，随时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击。
林薇闭上眼，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她知道，仅仅依靠警方按部就班的调查和被动等待北京的检测报告是远远不够的。对手的能量和狠辣超乎想象，她必须更主动，必须想办法去撕开那重重帷幕的一角！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再次拿起手机，这一次，她没有打给赵明，没有打给孙厂长或任何公司高管，而是从加密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极少拨打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警惕和沙哑的声音，似乎还在睡梦中：“喂？哪位？”
“是我，林薇。”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话筒能收听到，“方便说话吗？”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起身走到了一个更私密的空间，背景音变得安静下来：“…稍等。”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清醒了不少，“好了。林总，您…您找我？这么晚…济南的事情我听说了些风声，您…您没事吧？”电话那头，是薇澜之前因母亲重病被李哲胁迫、后来悔过并被移交法办的前助理小刘的指定联络人——一位受林薇委托，在一定条件下为小刘提供法律帮助并试图获取更多李哲罪证的资深律师。这条隐秘的线，林薇一直保留着，投入资源维持着，就是为了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奇兵的作用。
“我没事。长话短说，情况紧急，”林薇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我想知道，李哲，或者他那个贴身跟班王猛，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向？比如，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看起来不像他们那个圈子、背景比较特殊、可能有过‘硬’经历的人？或者，有没有突然离开苏城、行踪诡秘的记录？”
她需要从一切可能的角度，去捕捉那只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警方的正规调查、科学的权威检测、以及她自己能动用的所有非常规资源，必须多管齐下，编织成一张尽可能密的网。
“…林总，您这个问题…”律师的声音显得有些为难和谨慎，“小刘现在的情况您也知道，她很难接触到核心信息了。而且，打听这种事，风险很高…”
“我知道风险。”林薇打断他，语气坚决，“任何信息，哪怕只是碎片，都有价值。费用和资源支持，不是问题。我只需要方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好吧，林总，我试试看。但不能保证什么，而且需要时间。”
“尽快。有任何发现，立刻告诉我。”林薇挂了电话，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主动布下的这一步棋，能否有所收获，还是未知数。但坐以待毙，绝非她的风格。
就在她刚刚放下手机，试图平复一下心绪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这一次，进来的是去而复返的郑队长，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凝重和极度专注的神情，手里拿着一个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
“林总，抱歉再次打扰！”郑队长的语气语速明显比之前更快，带着一种发现了重大线索的兴奋感，“刚刚接到北京那边秦教授实验室的紧急电话！初步的核心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坐直了身体，所有的疲惫和杂念都被抛开，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郑队长身上：“结果怎么样？！”
“非常重要！可以说是突破性的进展！”郑队长的眼睛亮得惊人，“检测确认，污染物主体确实是极高浓度的氢氟酸。但最关键的是，发现了多种极其特殊且罕见的微量杂质组合，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化学指纹’！秦教授团队根据他们的专业数据库和经验判断，这种特定比例的杂质特征，高度指向其来源并非市售纯品或普通实验室合成物，而极有可能是特定高端光伏硅材料生产工艺中产生的工业废酸！这种废酸因为含有特定的催化剂残留、硅微粒和稳定剂分解产物，会形成这种独一无二的‘指纹’！”
光伏硅材料！工业废酸！
这个结论，像一道无比耀眼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浓厚的迷雾，将一条清晰的、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路径照亮在眼前！
虽然报告没有直接点名具体企业，但这个范围已经缩得不能再小了！能够接触到这种特定来源、具有如此鲜明“化学指纹”的氢氟酸废酸的单位或个人，必然与光伏产业链，特别是高纯度晶体硅材料的生产环节密切相关！这远比大海捞针要清晰得多！
“太好了！”林薇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这个消息的意义甚至暂时压过了她对自身处境的担忧，“这…这简直是…”
“是的！太关键了！”郑队长重重一拳砸在自己掌心，显然也极其兴奋，“我们已经第一时间将这个重大线索上报市局主要领导！专案组侦查方向将立即进行重大调整！我们会立刻组织精干力量，对济南及周边地区所有涉及光伏硅材料生产、加工的企业，特别是那些会产生并需要处理此类高危废酸的单位，进行秘密而彻底的排查！同时，协调环保、安监部门，紧急调阅近期所有此类高危废液的备案、转移、处置记录，追踪其最终流向！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异常，都可能是突破口！”
科学的铁证，终于显现出了它无可辩驳的威力！它无法直接告诉警察凶手是谁，但它精准地画出了一个极小的圈子，清晰地指出了那条通往真相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必经之路！
“郑队长，有任何需要配合的，我们随时待命！”林薇立刻表态。
“放心！林总，你们提供的这份科学证据太及时、太有力了！辛苦了！一有进展，我会立刻通知您！”郑队长雷厉风行，说完便匆匆转身离开，显然是去部署新的侦查行动了。
病房里再次剩下林薇一人，但她此刻的心情与之前已截然不同。希望的光芒前所未有地强烈，驱散了大量的阴霾。她忍不住，第一时间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给了赵明。
电话接通，赵明温和的声音带着关切传来：“林薇？怎么还没休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
“赵医生！北京的初步报告出来了！”林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快速地将报告的核心结论——指向光伏硅料生产废酸——告诉了赵明，“…警方已经根据这个惊天线索全面调整侦查方向了！赵医生，真的太感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没有秦教授，我们根本拿不到这把最关键的科学钥匙！”
电话那头的赵明似乎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语气充满了欣慰：“太好了。能帮上忙就好。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它只陈述事实。现在有了如此明确的方向，相信以警方的能力，很快会有实质性突破。你那边呢？身体感觉好些了吗？千万别因为好消息来了就松懈，还是要好好休息。”他始终没有忘记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我还好，就是有点激动…等这边事情稍微明朗，我一定亲自去北京，当面重重感谢你和秦教授。”林薇由衷地说。
“感谢的话以后再说，你的健康就是最好的感谢。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赵明再次叮嘱，声音沉稳可靠。
结束了和赵明的通话，林薇沉浸在一种久违的、带有希望的振奋之中。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手机上，那份报告的结论和程磊刚才的电话在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碰撞在一起时，一个冰冷而骇人的可能性，如同毒蛇般骤然蹿起，让她瞬间如坠冰窖，刚刚升起的暖意被彻底冻结！
光伏硅料生产…工业废酸…
这个领域…！
她猛地想起，鼎盛集团程磊那庞大商业帝国的版图里，最近一两年正在不惜重金、高调进军的新能源产业！尤其是在西北地区投资建设了一个超大型的光伏产业园，其中核心项目之一，就是高纯度多晶硅的生产！而多晶硅生产过程中，恰恰会产生大量需要严格处理的、含有氢氟酸等危险化学品的废液！
难道…？
刚才那个电话，他那看似招揽实则打探虚实、最后恼羞成怒的态度…难道是伪装？
难道他真的因为数次招揽被拒，因爱生恨，或者更准确地说，因“掌控欲得不到满足”而因爱生恨，进而动用自己产业产生的危险废液，策划了这次投毒，既能够毁灭薇澜，又能够利用危机再次逼迫她就范？以他的权势和涉及的产业领域，要搞到这种具有特定“指纹”的工业废酸，并遥控指挥一次精准投毒，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个猜测让她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如果真的是程磊…那他的冷酷、残忍和可怕，远远超出了她以往所有的认知！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而是彻头彻尾的犯罪和疯狂！
但此刻，她依然没有证据，仅仅是一个基于产业关联和人性之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联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这可怕的猜想而再次隐隐作痛。不能自乱阵脚，不能先入为主。当务之急，是配合警方，沿着“光伏废酸”这条由科学划定的线索，坚定不移地查下去！无论最终指向谁，都必须用证据说话！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个可怕的念头暂时压下，重新拿起那份报告的电子版，开始更加仔细地阅读后面的技术细节和风险评估部分。这些专业的信息，对于薇澜评估此次事件的实际危害深度、制定生产线彻底清洗与消毒方案、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市场质疑和法律挑战，都至关重要。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报告中的专业数据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面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惶惑的孙厂长，他手里拿着一个正在通话中的、开了免提的手机，像是捧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
“林总…”孙厂长的声音干涩无比，嘴唇都有些发抖，“…是…是…程总…程磊先生的电话…他又打来了…打到工厂总机转了过来…他说…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立刻跟您通话。”
程磊？！
又打来了？！
在这个时间点？在北京初步检测结果刚刚出来、警方调整侦查方向这个节骨眼上？！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刚刚那个被她强行压下的、关于程磊的可怕猜测再次不受控制地疯狂涌现！他到底想干什么？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想来试探什么？或者…又有新的阴谋？
她看了一眼孙厂长手中那部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手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恢复绝对的平静，然后缓缓地、坚定地伸出手。
该来的，终究会来。
是人是鬼，这次，她都要听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