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陈敬源拜见于先生”陈敬源向坐在椅子上的于慎行躬身行礼
陈敬源也想过第一次见面该怎么称呼于慎行,是阁老还是尚书亦或是大人。后来一想于慎行都远离朝堂十七年了,对于一个纯粹的儒家子弟来说,可能先生是最好的称呼吧
在陈敬源进入后院的同时,于慎行也在打量这个少年人。少年眉目清俊,肤白胜雪却不显阴柔。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却盛满澄澈星光,说话时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既有少年的澄澈,但又能感觉到少年人心中藏着中年的暮气。于慎行心中暗道:这个少年有心事。
“嗯,起身吧,可是夜驰单县的陈敬源”说话时沙哑的声音传来
陈敬源愣了一下,心想于先生怎么知道
“禀先生,正是在下,不知先生如何得知”
“呵呵,昨日兖州提学佥事毕大人来此,还聊到你,说少年心怀百姓,见微卓着,临危而不乱”
“不然,老夫早已经多年不见外了”
有点沙哑的声音,字句断断续续,没说两句就忍不住咳嗽
“多谢先生厚爱,达成后生所愿”
看着于先生糟糕的身体,陈敬源默默的想,对于于先生来说可能远离朝堂的痛苦比疾病更甚
“所愿?呵呵,见我这个老头子就达成所愿了”
“刚才进门,我看你眉眼间藏愁绪,不知道是否跟这个所愿有关?”
于先生意有所指的问道
“不瞒先生所讲。有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晚生,不知如何抉择,先生可愿为我解惑?”
“说吧,我也听听”于先生扶杖而坐,道
“晚生常思,若有一国,国库空虚,兵饷拖欠,外部强敌厉兵秣马,内部流民四起。然朝堂内争不断,百官相攻,吏治松弛。圣上留中不发,太子不稳。一人既蒙圣恩,欲以扶国之将倾之厦,敢问是先清党争,还是先固边备以御外侮?是力谏圣上亲政以通上下,还是先安民心以止流离?何者为易?
话音落下,花园内一片死寂……
稍后,叹声道
“好……好一个振聋发聩之问!”
随后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党争不清,则朝纲不正;边备不固,则外侮难御;君心不通,则上下离心;民心不安,则国本不牢——四者,缺一不可,又互为因果!何能言此难彼易?”
“那不知后世该怎么描述此国,是亡于外侮、亡于国怠,亦或亡于流民,还是忙于党争?”
陈敬源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六旬老人
于慎行浑身猛地一震,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咳嗽起来。身后老仆连忙上前轻拍他的背,递上温水,他却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眸里忽然迸发出一丝锐利的光,看向眼前的少年
随后目光变得柔和,叹息一声道
“后世史书如何评说,老夫无力顾及,只求此生无愧于心、无愧于大明江山!”
说罢,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身子晃了晃,若非老仆扶住,险些从座椅上滑落。
于慎行用复杂的眼光看着面前的俊秀少年,道
“大明的江山,总要有人去守……”
“今日聊到此吧,我也累了”于先生摆摆手,道
陈敬源随后躬身拜谢,意有所指的说
“大人忠勇,晚生敬佩!只是前路艰险,还望珍重”
于慎行愣了一下,没有明白,随后走进了内院卧室
陈敬源站在院内,再次抬头望向那张“责难陈善”的牌匾,想着这个为原则而和师徒都决裂的老人,无愧是五百年来第一完人。
随后躬身退出后院,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