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三年仲秋,喧腾的迎亲鼓乐终于被群山吞没,陈敬源牵着周令仪的手,踏着青石小径上未散的鞭炮碎屑,步入乐游山半腰的云栖坞。
朱红大门缓缓阖上,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只余檐下铜铃随风轻响,清越之声漫过满院的桂花香,漾出几分安宁。
周令仪卸下凤冠霞帔,换上一袭藕荷色绫罗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行走间如流云拂过青石板。陈敬源也褪去大红喜服,一身月白长衫衬得眉目清朗。
二人沿着三重石阶缓步而行,阶旁引山泉穿院而过,五彩卵石铺底,锦鲤穿波而出,溅起的细碎水花沾湿了周令仪的裙角。她俯身逗弄着水中游鱼,指尖刚触到水面,便被陈敬源握住手腕。“溪水凉,仔细伤了身子。”他的声音温柔,带着几分宠溺,抬手替她拭去指尖的水珠。
这座依山而建的豪宅,远比前堂别院更显雅致恢宏。青瓦覆顶如叠浪翻涌,白墙映着苍松翠柏,宛如一块无瑕的玉屏。前院的青石板拼成“福寿”纹样,两株百年古樟枝繁叶茂,树荫下的汉白玉石桌石凳莹润光滑。周令仪伸手抚过石凳,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笑道:
“这院子倒比山下的府邸更有韵味,晨起听风,入夜观星,倒是神仙日子。”
陈敬源揽住她的肩,目光掠过院中景致:
“开发此山时,只觉得此处视野极好,望去都是难得的好光景。”
二人穿过前院,步入中院。月牙池内的荷花虽已褪去盛夏的盛放,却仍有枝叶亭亭玉立,锦鲤在叶下游弋,搅碎了一池秋水。汉白玉栏杆上的松竹梅兰纹样栩栩如生,九曲石桥蜿蜒伸向池中央的水榭。陈敬源牵着周令仪踏上石桥,脚下石板微凉,桥畔的秋菊开得正艳,黄的、白的、紫的,错落有致地绽放在太湖石旁,嶙峋怪石与烂漫繁花相映成趣,意趣天成。
水榭内悬着竹帘,帘后摆着紫檀木桌椅,青瓷茶具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陈敬源让丫鬟煮了一壶云雾茶,沸水注入茶盏,茶香袅袅升起。他替周令仪斟了一杯,轻声道:
“尝尝这山中的茶,比不得南洋的香片,却有几分清冽回甘。”周令仪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带着山野的清新之气。她望着池中的残荷,忽然道:“若是夏日来此,满池荷花盛开,定是极美的。”
陈敬源含笑点头:“明年夏日,我陪你在此听雨赏荷。”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后院的暖阁雕梁画栋,窗棂嵌着剔透的琉璃,阳光穿过琉璃,在书架上洒下五彩的光斑。阁内摆着几排古籍,一架古琴静静倚在窗边,软榻上铺着锦缎软垫。周令仪走到书架前,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轻声念着书名:“《诗经》《楚辞》……夫君竟藏了这么多书。”陈敬源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往后闲暇时,我读给你听。”
他取过一卷《花间集》,牵着周令仪坐在软榻上。窗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伴着他清朗温润的诵读声,周令仪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的墨香与淡淡的桂花香,竟渐渐睡去。陈敬源察觉到肩头的重量,低头望去,见她眉眼舒展,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便放轻了声音,直至最后彻底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书卷放在一旁,取过一件薄毯盖在她身上,静静望着她的睡颜,心中满是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周令仪悠悠转醒,睁眼便看见陈敬源含笑的目光。她脸颊微红,轻声道:“竟睡着了,倒是失礼。”陈敬源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能在我身边安睡,何来失礼之说。”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将远山染成一片金红。二人登上一旁的观景台,凭栏远眺。山下村落炊烟袅袅,江河如一条玉带蜿蜒而去,山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周令仪指着天边的云霞,惊叹道: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南洋的帆影?”陈敬源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层层叠叠的云霞在天际舒展,果然如千帆竞发。
“像极了。”他握紧她的手,“待日后得空,我便陪你去南洋,看真正的碧海帆影。”
周令仪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转头望他:“当真?”
“自然是真的。”陈敬源的目光坚定,
“你说过南洋的海是湛蓝色的,我想亲眼去看看,想陪你走过你曾走过的路。”周令仪笑了,眉眼弯弯如新月,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晚风拂过,带着桂香与暮色,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