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桑镇,唐念继续向东而行。
她翻越险峻的山岭,渡过湍急的江河,一路行来,斩杀的妖兽邪祟不下十数,剑下亡魂既有潜伏水底吞噬渔夫的水鬼,也有盘踞古墓炼化尸气的僵尸。
这世间妖魔…可真是不算少……
她的名声并未刻意宣扬,却如同水面的涟漪,在修真界的底层和一些受惠的凡人区域悄然扩散。
“一位身着红衣,剑法如火的仙子”成了不少人口中感念的对象。
…
然而,并非所有地方都能等到她的剑光。
这一日,她途经一片久旱无雨的荒芜之地。赤地千里,草木枯槁,龟裂的土地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充满了绝望。远处,一个破败村庄的轮廓在热浪中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唐念蹙眉,加快了脚步。越是靠近村庄,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是强烈。村口的土地庙已然坍塌,几具干瘪的尸骸随意丢弃在路旁,被烈日曝晒,鸦雀无声。
当她踏入村庄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也瞬间胃部翻涌,几欲作呕!
残垣断壁之间,零星散布着一些奄奄一息的村民,他们眼神空洞,皮包骨头,如同风中残烛。
而更令人发指的是,在村庄中央的空地上,竟上演着人吃人的惨剧!几个眼冒绿光、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村民,正如同野兽般撕扯着一具刚刚断气的尸体,鲜血和内脏涂满地面,咀嚼声和满足的呜咽声在死寂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刺耳。
“混账!”唐念厉喝出声,声音因愤怒而带着一丝颤抖。她并非不知人间疾苦,凌霄宗管辖范围内也有灾年,宗门也会开仓放粮,施法降雨。但如此赤裸裸、发生在眼前的同类相食的惨状,依旧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的喝声惊动了那些疯狂的村民,他们抬起头,露出沾满血污的脸和毫无人性的目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竟朝着唐念蹒跚扑来,仿佛将她当成了新的猎物。
唐念心中悲愤交加,却也知道这些人不过是灾难下扭曲的可怜虫,罪魁祸首是这无情的天灾,或是……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村庄,神识全力展开。
天灾或许无法避免,但这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疯狂,似乎并不完全源于饥饿,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引动人心中恶念与暴戾的邪异气息。
她并指连点,数道柔和的灵力射出,精准地打入那些疯狂村民的穴道,令他们暂时昏厥过去,却未伤其性命。
就在这时,村庄的另一头,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伴随着一股凌厉的破空声和浓郁的血腥气!
唐念眼神一凝,身形瞬间化作残影,掠过断壁残垣,冲向声音来源。
只见在村庄另一端的枯井旁,景象更为骇人。
一个体型肥胖、衣着却相对完好的中年男人倒在血泊中,显然刚断气不久。而站在尸体旁的,是一个身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手持一根缠绕着暗红色纹路长鞭的青年。
青年眼神淡漠,仿佛脚下并非一具尸体,而是路边的石子。
他手腕一抖,那长鞭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鞭梢精准地刺入胖男人的眉心,轻轻一搅,竟带出一缕微弱、却充满怨毒与贪婪的残魂。
鞭身上的暗红纹路微微发亮,似乎将那残魂吸收了进去。
“方墨!”唐念认出了此人。
她记得他,百年大比第五名,那位来自神秘宗门、以鞭法诡异冷酷着称的鞭修。
他的手段,在大比时就让不少观战者感到不适。
方墨闻声,缓缓抬起头,看向唐念,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唐念。”他的声音也如同他的眼神一般,带着一股寒意。
“你这是在…做什么?”唐念皱眉问道,目光扫过那具尸体和那根诡异的长鞭。
她能感觉到,那胖男人身上之前定然怀有某种引动村民恶念、甚至可能加剧此地灾情的邪物或术法,但方墨这抽魂炼魄的手段,实在过于阴狠。
“清除蛀虫。”方墨言简意赅,手腕再抖,长鞭收回,缠绕在臂上,那缕残魂已消失无踪。
“此人乃一邪修,修为低微,却擅用‘引煞符’,聚拢此地旱魃死气,放大生灵心中恶念,加速其死亡,他好借机修炼邪功,收集怨魂。”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些吃人的,也是受他影响最深者。”
唐念闻言,神识仔细探查那胖男人残留的气息,果然发现了一丝与村庄绝望氛围同源的邪气,只是之前被更浓烈的血腥和疯狂掩盖了。
她心中了然,天灾是背景,但这邪修却是将灾难催化成地狱的直接推手。
“即便如此,抽魂炼魄,是否太过?”唐念依旧对方墨的手段无法认同。凌霄宗讲究剑斩妖邪,魂归天地,这等拘禁魂魄的行为,有伤天和。
方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在嘲笑唐念的天真:“唐道友还是这般……正气凛然。魂飞魄散是净化,为我所用亦是净化。手段不同,结果无异。况且,”他目光扫过那些昏厥的村民和地上的尸体,“对此等渣滓,何须仁慈?”
道不同,不相为谋。
唐念深知这一点。她不再纠结于方墨的手段,转而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地?”
“你为何来,我就为何在这。察觉煞气异常,顺藤摸瓜。”方墨淡淡道,“此地旱情乃天定,无力回天。但清除这搅浑水的虫子,不过举手之劳。”他看了看唐念,“唐道友若有意,不妨行侠仗义,布施些雨露甘霖?虽然,杯水车薪。”
他的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似乎在说唐念之前的愤怒与现在的对峙,于大局无益。
唐念沉默片刻,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感受着脚下干裂的大地。她确实无法逆转天时,普降甘霖那是大神通者才能做到的事情。但她可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她不再多看方墨一眼,转身走向那些昏厥和奄奄一息的村民。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清水和寻常的辟谷丹药,以灵力化开,小心翼翼地喂给那些还有救的村民。
而后又寻了处相对完整的地方,以剑气掘出一个深坑,将那些遇害者的尸身,包括那具被啃食的残骸,一一收敛埋葬,让他们入土为安。
方墨就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唐念忙碌,既不出手相助,也不离开,仿佛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事情。
做完这一切,唐念看着依旧死寂的村庄和少数几个恢复了些许神智、却依旧绝望的村民,心中沉甸甸的。
她知道,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方墨,对方依旧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方道友,再会。”唐念淡淡说了一句,身形化作剑光,冲天而起,离开了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
方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脚下那邪修化作的黑血,漠然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剑修……呵。”他低语一声,身影也如同鬼魅般,悄然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道不同。
唐念御剑于空,心中的波澜却难以平复。
方墨的冷酷,村庄的惨状,都在提醒她,这世间并非只有非黑即白的正邪对抗,还有更多复杂的灰色与无奈。
她的剑,能斩妖除魔,可能否斩断这世间的苦难与人心中的恶念?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需要她用更长的路去寻找。
剑光坚定,继续向前。
即使这个答案很是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