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只觉得后颈的冷汗已经汇成小溪,涔涔往下淌。
这慕容大小姐哪里是来告状的?分明是拎着刀来拆庙的!字字句句都往人心窝子里捅,专往要害上戳!
他喉咙发干,赶忙用一阵做作的干咳打断这令人窒息的交锋,硬生生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打个圆场。
可忠勇侯齐萧寒已然按捺不住。
他脸上那副强挤出来的“温和”笑容僵硬得像是风干的橘皮,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勉强。
“慕容大小姐,还请稍安勿躁。”他带着一种长辈式的、自以为是的包容,“老夫听闻此事,也觉得其中或许有些误会。年轻人嘛,血气方刚,行事难免冲动鲁莽,欠些考虑。但这‘抢劫’二字,是否太过严重,有失公允?不如暂且息怒,容老夫……”
“误会?”慕容晴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冰冷的讥诮,“侯爷,您管带着几十号手持棍棒、凶神恶煞的家丁,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朝廷命官府邸,打伤阻拦的仆役,这叫‘误会’?”
“那行,明儿个我也点齐我将军府的家将,抬着棍棒去您侯府门口‘误会误会’,把您家那朱漆大门砸了,将您家门房揍个筋断骨折、生活不能自理,您看可好?想必侯爷您宽宏大量,德高望重,一定不会跟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子计较这种无伤大雅的‘误会’的,对吧?”
忠勇侯被这一长串夹枪带棒、连消带打的话噎得喉头一哽,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又由白涨红,那副强装出来的和气面具咔嚓一声,眼看就要碎裂剥落。
永昌伯江言之眼见盟友吃瘪,急忙上前一步,试图转移焦点,搅浑池水。
“慕容大小姐,此言差矣!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他摆出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
“据我所知,此事乃是府上慕容峰亲自邀请犬子过府,本意是相助处理一些棘手家事。他们年轻人或许方式方法不当,过于直接,但初衷绝非恶意,更扯不上什么抢劫啊!这顶帽子实在太重了!”
“哦?相助?”慕容晴眉梢高高挑起,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她目光慢悠悠地扫过地上那堆缴获的棍棒、短棍等物,“带着这些‘厚礼’去别人家‘相助’?贵府的相助方式还真是别开生面,令人叹为观止,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她声音骤然一冷:“慕容峰他就算姓慕容,也是我慕容家的家事!我慕容家的事,何时需要劳烦永昌伯府的公子、带着这么多如狼似虎的打手来‘相助’了?他是觉得我慕容家无人,还是当我慕容晴已经死了,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来我将军府指手画脚、越俎代庖?”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狠狠砸在地上:“更何况,谁不知道这将军府早就被他那个好母亲沈知漪搬得如同雪洞一般!如今的慕容峰,不过是个靠我母亲嫁妆过活的米虫、蛀虫!他自个儿都是寄人篱下的货色,有什么资格‘邀请’外人来‘处理’我慕容家的家事?他哪来的权力!”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逐一扫过四位大臣,语速加快,锋芒毕露:“谁给他的权力?你们几家的公子又凭什么听他调遣?莫非……你们几家早已暗中串联通气,就等着找个由头,联手把我母亲的嫁妆生生抢掠瓜分掉?”
这话锋陡然拔高,直冲云霄,诛心至极!
瞬间将一场晚辈间的私斗殴斗,拔高到了勋贵结党营私、图谋侵吞他人产业的可怕高度!
四位大臣脸色剧变,如同同时被踩了尾巴!
“你!你简直是血口喷人!荒谬至极!”工部尚书殷云舟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慕容晴,气得胡子直抖。
“是不是血口喷人,诸位大人心里那杆秤,比谁都清楚!”
慕容晴寸步不让,目光如刃扫过众人,“否则你们怎么解释?你们几家公子,今日竟如此齐心协力,不约而同地带着大批家丁,去听一个生母德行有亏、声名狼藉的慕容峰调遣?甚至敢聚众打砸当朝正一品大将军的府邸?谁给他们的胆子!”
她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冰冷的嘲讽,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这背后若是没有人暗中指点、纵容默许,说出去,天底下谁会信?寻常清白人家,见了母亲名声那般不堪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带坏自家孩子,玷污门风,怎会反而让自家的儿子对他唯命是从,言听计从?可你们几家偏不!反倒让儿子对他马首是瞻——这难道不蹊跷吗?这难道不奇怪吗?”
忠勇侯盯着慕容晴的眼神早已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强压的怒火在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慕容大小姐!饭可以乱吃,话绝不能乱说!今日之事,我等全然不知情!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攀诬朝臣!这等重罪,岂是你能信口开河的?!”
“不知情?”慕容晴半点情面不留,冷笑一声,反击又快又狠,“侯爷,天底下哪个犯了事的囚徒,会主动跪在地上承认自己做了坏事?‘不知情’这三个字,未免也太轻巧了些!”
这话像一根烧红的毒刺,精准无比地狠狠扎进忠勇侯的心口,把他所有冲到嘴边的辩解之词全都硬生生堵了回去,噎得他喉结上下滚动,脸色铁青中透出紫红,难看至极。
吏部侍郎谢临风眼见硬的不行,只得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放缓了语气,带上几分苦口婆心的姿态:“慕容大小姐,纵然孩子们有错,行为出格,也终究罪不至死,更不该冠以‘抢劫’这等十恶不赦的重罪。他们年轻识浅,多半是年少无知,受了慕容峰的蛊惑蒙蔽,行事才如此欠妥……”
“蒙蔽?”慕容晴像是听到了什么旷古奇闻,绝世笑话,她夸张地眨了眨眼,“谢大人,您儿子今年贵庚啊?断奶了吗?还是仍裹在襁褓里需要奶娘喂饭?不是三岁孩童了吧?慕容峰空口白牙,上下嘴皮一碰,他们就能毫不犹豫地抄起家伙、点齐人马、气势汹汹冲进堂堂将军府?这得是多容易被蒙蔽啊?”
她的讽刺如同绵密的针,毫不留情地落下:“这到底是容易被蒙蔽,还是本身就心怀鬼胎,蠢蠢欲动?我且问问谢大人,若是路上有个乞丐说谢大人您家金山银山堆不下,他们是不是也要立刻信了,马上冲去您侍郎府‘劫富济贫’?”
她目光如冰刃,再次扫过慕容峰和那四个缩在一旁、噤若寒蝉、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纨绔子弟,声音陡然拔高,凌厉非常:
“更何况,他们冲进我府邸之后,可是实打实地动了手,见了血,伤了人!我将军府的门房如今还躺在府里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这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被蒙蔽’、‘行事欠妥’就能糊弄过去、轻易揭过的!若今日他们闯进的不是将军府,而是一户寻常百姓家,是不是就算当场打死了人,也能被诸位大人用‘误会’、‘年少无知’二字轻轻盖过?!”
四个公子哥被怼得面色惨白,哑口无言,浑身筛糠般抖着。
他们先前在路上绞尽脑汁想好的种种辩解、托词、甚至倒打一耙的说辞,在慕容晴这连珠炮似的犀利拷问、严丝合缝的逻辑和磅礴的气势面前,显得无比苍白、无力、可笑,根本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的父亲们也是面红耳赤,胸中气血翻涌,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股怒气直冲顶门,却骇然发现自己纵横朝堂多年,此刻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有力的话语来反驳!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这慕容晴的嘴哪里是嘴?简直是淬了剧毒的刀枪剑戟,句句占着理,字字见血封喉,还动不动就拔高层面,扣下结党营私、图谋家产的天大帽子,这谁受得了!
公堂之上,一时间竟只剩下慕容晴清冷、凌厉、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回荡,以及四位位高权重的老臣粗重、压抑、带着明显怒意的喘息声。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一块。
京兆尹胡大人努力缩在高大的公案之后,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案上一个不起眼的墨点,心里却早已对慕容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姑娘,真真是个狠角色!盖世狠人!
单枪匹马舌战四位朝廷大员,非但不落下风,竟然还形成了全面碾压、吊打之势!这简直是京兆府开衙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观!
府外围观的黑压压的百姓更是听得如痴如醉,激动不已,压抑着的叫好声、议论声低低地汇成一片浪潮。
舆论的天平,已彻底毫无悬念地倒向了慕容晴这一边。
正当慕容晴与四位大臣唇枪舌剑、气氛紧绷欲裂、已达白热化之际,一道威严沉凝、苍劲有力,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自公堂大门外轰然传来:
“哼!好生热闹的公堂!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老夫还以为走错了地方,误入了西市那菜市场呢!”
众人心神俱震,齐刷刷循声望去。
只见太傅苏承恩身着朝服,面色沉凝如水,一双老眼蕴含着滔天怒意,大步流星地踏入堂内。
他刚在府中接到老管家气喘吁吁的急报,听说那四家的混账小子竟敢欺上门去打砸将军府,他们那几个不成器的老爹还敢跑去京兆府施压,联手欺负他外孙女孤身一人,当即气得火冒三丈,扔下茶盏就立刻赶了过来。
太傅一现身,整个公堂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那股历经三朝、久居上位的无形威压磅礴展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甚至瞬间盖过了先前四位大臣所带来的压力总和。
京兆尹胡大人偷眼一看,心里顿时哀嚎不止,叫苦连天:得,完了!又来一尊真正的大佛!
而且还是明显带着冲天怒火、专程来护犊子的!今天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也越来越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