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转换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剧烈的撕扯感便从四肢百骸传来。
“噗通——”
我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
地点是叙拉古外围那片我刻意选定的荒无人烟的旷野。
伪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了下面那具真实、衰老、濒临崩溃的躯壳。
“咳!咳咳咳——!”
我蜷缩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钻心的疼痛,喉头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伪装装置不仅消耗能量,更像是在我本就枯竭的生命烛火上又狠狠吹了一口气。
【警告:机体机能急剧下滑。
预计剩余活跃时间修正:约48标准泰拉时。强烈建议静止进行休养,延缓最终进程。】
“盒子”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回荡,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
四十八小时。
最后的两天。
我挣扎着,用颤抖的如同枯枝般的手臂支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荒凉,死寂。
灰暗的天空下,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枯萎的杂草。
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带走身体最后一丝暖意。
这里,与西西里夫人那温暖奢华、充满权力博弈的会客厅,仿佛是宇宙的两极。
多么讽刺。
刚刚还在以巨额的财富与叙拉古的阴影主宰进行着关乎生死的谈判,转瞬之间,便像一条真正的野狗,匍匐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等待着最终的腐烂。
人,是不可能不怕死的。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重置,无论骨甲破碎重生过多少回。
当死亡以这种不可逆转缓慢而真切的衰老形式降临,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依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缓缓收紧。
我害怕。
害怕意识的消亡,害怕永恒的黑暗,害怕被遗忘,害怕……再也看不到那双蓝灰色燃烧着疯狂或偶尔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睛。
我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望着叙拉古永远阴沉压抑的天空。
记忆的碎片,如同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在我模糊的视野中翻涌、闪烁。
我想起了初遇。
那片背风的岩壁下,她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带着审视与危险,将我从荒野中捡起。
那是一切的开端。
我想起了并肩的战斗。
在废弃的都市,在阴暗的巷弄,在家族的据点……她的双剑狂舞,我的骨甲破碎又重生。
我们是彼此最不可靠却又唯一能依靠的盾与剑。
我想起了裁缝铺里她大小姐般的表演,点心店里关于“千层酥”的黑暗隐喻,峡谷中与德克萨斯的短暂交锋。
还有……
废弃剧院后台,她讲述过去时,那双蓝灰色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我想起了钟楼里,那个用两个熊猫眼换来的极其别扭却带着真实温度的“拥抱”。
那一刻,风雪似乎真的被驱散了。
我想起了企鹅物流的遭遇战,我挡在她与德克萨斯之间,她眼中那震惊、愤怒与茫然交织的复杂眼神。
我想起了葡萄田里亚瑟的冷酷,莱赫的愤怒与坚持,萧何的挣扎与离去……
我想起了狼之主那如山岳般的威压,莱赫挺身而出时那深不可测的力量,以及……
拉普兰德最后推开我时,那片决绝的、灼烧我灵魂的猩红……
太多的画面,太多的声音,太多的痛楚与……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这些,就是我的全部了。
在这个陌生而残酷的泰拉大陆,我所经历、所拥有、所失去的一切。
我艰难地爬起身,拖着这具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老朽身躯,开始在这片荒野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不是逃离,也不是寻找,更像是一种……告别。
与这片承载了我太多记忆的土地告别。
我去了曾经与拉普兰德短暂休憩过的一个山洞,那里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野兽的足迹。
我路过那个与“灭迹人”血战的废弃中转站,那里依旧残留着焦黑和血腥的痕迹,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我远远望见了萨卢佐家族庄园的轮廓,那片葡萄田在灰暗的天色下沉默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还去了那个与德克萨斯有过短暂对峙的墓园,冰冷的石碑依旧林立,死寂无声。
每到一个地方,记忆便翻涌一次,心口的空洞便扩大一分。
恐惧与不舍,如同两只大手,反复撕扯着我所剩无几的意识。
最后,我的脚步,遵循着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停在了一处熟悉的地方。
那片背风的岩壁。
岩石的轮廓,地面上被风沙磨砺的痕迹,都与记忆中那个初遇的夜晚渐渐重合。
就在这里,她捡到了我,这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命运,仿佛一个残酷的圆,在此刻悄然闭合。
我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艰难,视野开始模糊、发黑。
【机体机能临近临界点。
预计剩余时间:小于1标准泰拉时。】
“盒子”的提示音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
是时候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意念,驱动着那些来自异世界的“杂物”。
随后一把造型奇特的如同鹤嘴锄般的工具出现在我手中,它似乎能轻易地破开坚硬的冻土。
我没有力气去挖掘一个像样的墓穴了。
只是凭借着工具之利,在岩壁下一个相对松软的角落,勉强刨出了一个浅坑。
然后,我停止了动作,将那工具扔在一旁。
紧接着我缓缓地挪动身体,躺进了这个自己为自己准备的简陋到极致的最终归宿。
冰冷的泥土贴着我的后背,传来死亡的寒意。
我望着头顶那片被岩壁遮挡了一部分依旧灰暗的天空,内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恐惧依旧存在,但不再尖锐。
不舍依旧萦绕,但化为了淡淡的怅惘。
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
守护了她,偿还了因果,走到了终点。
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火光越来越微弱,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准备吞噬最后的光亮。
就在我即将彻底闭上双眼,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刹那——
岩壁的拐角处,传来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不是莱赫沉稳的步子,也不是野兽的蹑足。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我熟悉到骨子里特有的慵懒与危险,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急促?
我几乎以为是自己濒死前的幻觉。
然而,下一刻,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岩壁的缺口处,挡住了外面灰暗的天光。
是拉普兰德。
她站在那里,那双蓝灰色的瞳孔,却如同燃烧的冰焰,锐利地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
那眼神混合着惊愕、茫然、愤怒以及某种……难以置信的震颤。
她死死地盯住了躺在浅坑中的我。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掠过我苍老枯槁的面容,我灰败稀疏的头发,我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起伏的胸膛。
最终,定格在我那双即将失去所有神采却依旧努力想要看清她的眼睛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荒野的风掠过岩壁,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卷起几缕尘土,落在我的脸上,也拂动了她白色的发梢。
在她那双映照着灰暗天空与我垂死身影的瞳孔深处,我似乎看到了……黎明前最深沉黑暗中,我那挣扎着即将破晓而出的……
……第一缕微光。
pS:故事没有结束,之前的那封信就是关键,致远在此时也终于是可以休息了,感谢你看完了这个故事。
接下来的第二卷将会是写龙门,但主角不是致远,如果你们有什么想看的话,也可以在这里说出来。
如果你们觉得第二卷要换主角接受不了,那你可以不选择继续看下去,毕竟就如同我这本书的简介一样,这只是一时兴起写下的故事。
哦!对了!
在此还是要声明一下致远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