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堂内,杀气如织。
陆乘风的剑,快、密、稳,如同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剑光层层叠叠,将孤狼困在中央。
他浸淫剑道数十年,内力深厚,剑法更是得了名家真传,此刻全力施为,确有名家风范。
每一剑刺出,都带着嗤嗤破空之声,直指孤狼周身要害,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知晓他秘密的年轻人毙于剑下。
孤狼的刀,却只有快、狠、准。
他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千锤百炼出的本能。
饮血刀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反击,都简洁到了极致,也凶险到了极致。
他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穿梭的孤舟,看似随时可能倾覆,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最刁钻的角度劈开浪头,甚至反戈一击!
刀光与剑影不断碰撞,爆发出连绵不绝的金铁交鸣,火星如同骤雨般溅落,映照出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陆乘风的狰狞与焦躁,孤狼的冰冷与专注。
孤狼能感觉到,自己刚刚恢复的内力正在急速消耗。
陆乘风的内力确实比他深厚,剑法也极为老辣,若非他仗着饮血刀的凶戾和“破罡”短刃的出其不意,恐怕早已落败。
左肩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牵制着他的动作。
但他不能退。
身后是仍在与庄丁缠斗的沈星魂,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将全部精神凝聚于刀锋之上。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陆乘风那绵密的剑网在他眼中,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破绽——
那是陆乘风久攻不下,心浮气躁所产生的一瞬凝滞!
就是现在!
孤狼眼中厉芒暴涨,一直隐忍不发的左手中的“破罡”短刃,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弹射而出!
暗金色的流光并非攻向陆乘风本人,而是射向了他剑光最盛处,那新旧力交替的节点!
“叮——!”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碰撞声响起!
“破罡”短刃那无坚不摧的锋锐,精准地斩在了陆乘风长剑力道流转最关键的一点上!
陆乘风只觉剑身传来一股诡异的震颤,那原本圆转如意的剑势骤然一滞,如同江河断流,出现了刹那间的空白!
高手相争,只争刹那!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孤狼动了!
他整个人与饮血刀合二为一,化作一道决绝的血色长虹,不再是闪避,不再是格挡,而是最纯粹、最直接、一往无前的——突刺!
人刀合一,直取中宫!
这一刀,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意志、以及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杀伐之心!
刀未至,那惨烈霸道的杀意已让陆乘风汗毛倒竖!
陆乘风脸色剧变,他万万没想到孤狼竟敢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更没想到那柄不起眼的短刃竟能瞬间破去他剑势的运转!
仓促之间,他只能将长剑勉强回撤,横在胸前,同时身体极力向后仰去,试图避开这夺命一刀!
“噗嗤!”
血光迸现!
饮血刀的刀尖,终究还是刺入了陆乘风的左肩!
虽然被他关键时刻的闪避和格挡卸去了大半力道,未能刺穿心脏。
但那凌厉的刀气依旧透体而入,让他半边身子瞬间麻木,鲜血如同泉涌般染红了锦袍!
“啊!”
陆乘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踉跄后退,脸上充满了惊怒与难以置信。
他,成名多年的“仁义剑”,竟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手下受了重伤!
而孤狼也不好受,强行爆发这凝聚全部精气神的一刀,让他内力几乎见底,胸口如同火烧,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周围的庄丁见庄主受伤,顿时一片哗然,攻势不由得一缓。
沈星魂趁机软剑连点,逼退身前之敌,闪身来到孤狼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急道:“你怎么样?”
孤狼摇了摇头,握刀的手依旧稳定,目光死死盯着受伤的陆乘风。
陆乘风捂住血流如注的肩膀,脸色狰狞,再无半分平日的儒雅,嘶吼道:
“杀!给我杀了他们!碎尸万段!”
庄丁们再次鼓噪着围了上来,这一次,他们的眼神更加凶狠,攻势也更加疯狂!
孤狼和沈星魂背靠背站立,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都已到了强弩之末。
难道真要葬身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啧,这么多人欺负两个受伤的年轻人,陆庄主,你这‘仁义’二字,怕是写歪了吧?”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然在聚贤堂那高高的横梁上响起。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只见韩十三不知何时,竟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那粗壮的横梁之上,手里还拿着他那从不离身的朱红酒葫芦,正低头俯视着下方,脸上带着那副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懒散笑容。
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如此悄无声息,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无人察觉。
陆乘风瞳孔骤缩,失声叫道:“韩十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十三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聚贤堂的房梁挺结实,睡觉还挺舒服的。”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和受伤的陆乘风,又看了看浑身浴血、相互扶持的孤狼和沈星魂,摇了摇头。
“我说陆庄主,你这待客之道,可不太友好啊。把我朋友打成这样,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陆乘风脸色铁青,咬牙道:“韩十三!此事与你无关!他们夜闯我庄,杀我客卿,毁我密室,乃是十恶不赦之徒!”
“你若要插手,便是与我聚贤庄,与江南武林为敌!”
“与江南武林为敌?”韩十三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
“陆乘风,收起你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吧。”
“你地下室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真当没人知道吗?”
“用活人试药,啧啧,这可比魔道还要魔道啊。”
他话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在众庄丁耳边炸响!
不少庄丁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显然对地下密室的事情并不知情。
陆乘风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法反驳,只能厉内荏地吼道:
“你血口喷人!韩十三,今日你休想带走这两个小辈!”
“我想带人走,”韩十三从横梁上飘然落下,动作轻灵如羽,点尘不惊。
他站在孤狼和沈星魂身前,面对着陆乘风和众多庄丁,脸上那懒散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谁能拦我?”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气息便弥漫开来,仿佛整个聚贤堂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起来。
那些原本杀气腾腾的庄丁,在这股气息的压迫下,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
陆乘风感受着那股令他心悸的气息,脸色变幻不定。
他深知韩十三的可怕,若是平时,他绝不愿与之为敌。
但如今,地下室的秘密已然暴露,若是放走了孤狼和沈星魂,他毕生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举起未受伤的右臂,嘶声道:“结阵!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他们!”
庄丁们面面相觑,但在陆乘风积威之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始按照某种阵型移动,刀剑再次指向韩十三三人。
韩十三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何必呢?”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捏在一起,仿佛拈住了一朵无形之花。
就在他手指即将弹出的刹那——
“庄主!不好了!庄外……庄外来了好多官兵!把庄子给围了!”
一个庄丁连滚爬爬地从外面冲了进来,满脸惊惶地喊道。
“什么?!”陆乘风如遭雷击,猛地转头。
几乎同时,庄外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以及一个洪亮的喝声:
“里面的人听着!杭州府总捕头雷震在此!速速放下兵器,开门受降!否则,以谋逆论处!”
官兵?总捕头?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整个聚贤堂内的人都愣住了。
陆乘风面如死灰,他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无论韩十三是否出手,聚贤庄的覆灭,已成定局。
他最大的靠山,显然也保不住他了。
韩十三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放下手,摸了摸下巴,嘀咕道:
“雷老虎这家伙,鼻子倒是挺灵……看来这里用不着我善后了。”
他转身,看向脸色苍白的孤狼和神情复杂的沈星魂,懒洋洋地笑了笑:
“还能走吗?咱们该撤了,这出戏,快到尾声了。”
孤狼深深看了一眼面若死灰的陆乘风和那些不知所措的庄丁,点了点头。
在韩十三的带领下,三人如同闲庭信步般,穿过那些僵立的庄丁,走向聚贤堂大门。
无人敢拦。
门外,火把通明,甲胄森然。
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