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池中的暗红色液体如同沸腾般翻滚，液体深处那声咆哮越来越清晰，充满了被囚禁千年的怨毒和即将脱困的狂喜。
池边的石壁开始龟裂，碎石簌簌落下，砸进池中，溅起一人高的液体浪花。
孤狼悬浮在池中央，周身笼罩的暗红色光晕与池中液体交相辉映。
他缓缓落地，站在池边一块尚未碎裂的石台上。
饮血刀垂在身侧，刀身上那道血线此刻鲜活得仿佛随时会流淌下来。
他脸上的黑气已经褪尽，左肩的伤口愈合如初，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但那张脸依旧苍白得没有血色，唯有眼睛亮得吓人——那是看透了生死、斩断了束缚后的清明。
了尘盯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度的贪婪：“你……你竟然真的破开了血契？还吸收了地煞之精？”
孤狼没有回答。
他看向池中。
那咆哮声来自池底深处，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挣扎，想要冲破这囚禁了它千年的牢笼。
“地煞之源要出来了。”
韩十三走到他身边，脸色凝重，“凌沧海当年以身为锁，才将它镇压。现在血契已破，锁链松动了。”
“怎么办？”沈星魂也走过来，她腿上的伤还未好，走路有些跛，但眼神坚定。
“重新封印。”孤狼缓缓道，“或者，彻底毁灭。”
“毁不掉的。”秋如是的声音传来，她站在池子另一侧，月白的长衫在洞窟震颤中微微飘动。
“地煞之源是天地生成的煞气凝聚，除非把整座葬龙谷夷为平地，否则它只会暂时消散，终会重新凝聚。”
她看向孤狼：“你现在吸收了地煞之精，与地煞之源有了联系。只有你能重新封印它——就像凌沧海当年那样。”
“以身为锁？”韩十三眼神一厉，“不行。”
“为什么不行？”了尘冷笑，“这本就是凌家的宿命。他祖父逃了，他父亲逃了，现在轮到他还债。以一人之命，换天下太平，不是很划算吗？”
孤狼依旧沉默。
他盯着池中翻滚的液体，意识深处，凌沧海的声音还在回响：
“你必须活……用《寂灭》……斩断血契……然后……重新封印……”
重新封印，意味着要像凌沧海那样，以身为锁，将自己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与地煞之源共存亡。
而彻底毁灭……秋如是说得对，做不到。
池中液体忽然炸开！
一道暗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撞在洞窟顶部。
顶部岩层瞬间龟裂，更大的石块开始坠落。
光柱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影子。
那就是地煞之源的本体。
“没时间了！”独眼大汉怒吼，“再不走，咱们都得埋在这里！”
他带着剩下的黑衣武士，转身就往台阶方向跑。
但刚跑出几步，台阶入口处忽然塌陷，大块岩石将退路彻底堵死。
“该死！”独眼大汉脸色铁青。
了尘却笑了。
他看着那道光柱，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出来了……终于出来了……只要吸收了它，贫僧的黑心禅就能大成，就能……”
“就能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秋如是冷冷打断他。
“地煞之源不是你能驾驭的。强行吸收，只会被它反噬，沦为煞气的傀儡。”
“那又如何？”了尘狞笑，“总比困在这里等死强！”
他身形一晃，竟主动冲向那道光柱！
韩十三正要阻止，秋如是却先动了。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剑身细长，通体银白，在暗红色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刺眼。
剑尖一抖，化作七点寒星，封死了了尘所有前路。
了尘不得不停步，右手一挥，十颗念珠射出，与软剑撞在一起。
“叮叮叮……”
清脆的撞击声在洞窟中回荡。
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速度快得只见残影。
而这时，光柱中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那确实像一颗心脏，一颗放大了十倍的心脏，表面布满暗红色的血管状纹路，随着“咚、咚”的脉动声不断收缩膨胀。
每收缩一次，洞窟的震动就加剧一分；每膨胀一次，池中液体就翻滚得更剧烈。
孤狼能感觉到，那颗“心脏”在呼唤他。
因为他体内有地煞之精，因为他身上流着凌家的血。
“凌寒。”韩十三按住他的肩膀，“别做傻事。总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孤狼看向他，“先祖穷尽一生，也只能以身为锁。我比他强吗？”
韩十三语塞。
“但是……”沈星魂急道，“你才刚破开血契，才刚自由……”
“自由？”孤狼笑了，笑得很淡，“我从来没有自由过。以前是被血契束缚，现在是被责任束缚。也许，这就是凌家人的命。”
他看向那颗“心脏”：“但我不想认命。”
话音未落，他动了。
不是冲向光柱，而是冲向秋如是和了尘的战团。
饮血刀划出一道血色弧线，斩向了尘后背！
了尘正全力应付秋如是的软剑，察觉到背后刀风，不得不侧身闪避。
但他这一分神，秋如是的剑就到了，在他左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了尘闷哼一声，连退三步，看向孤狼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小杂种，你找死！”
孤狼不理他，对秋如是道：“楼主，联手。先制住了尘，再想办法封印地煞之源。”
秋如是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两人一左一右，夹击了尘。
了尘脸色大变。
单打独斗，他不惧任何人，但同时面对秋如是和孤狼，尤其孤狼刚刚破契、气势正盛，他毫无胜算。
“你们……”他咬牙切齿，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瓷瓶，猛地摔在地上。
瓷瓶碎裂，一股浓烈的黑烟爆开，瞬间弥漫整个洞窟。
黑烟中带着刺鼻的腥臭味，显然是剧毒。
韩十三急喝：“闭气！”
众人纷纷屏息后退。
等黑烟散去，了尘已经不见了——他趁着烟雾掩护，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遁走了。
“跑了？”沈星魂皱眉。
“跑不了多远。”秋如是收起软剑，“这洞窟就一个出口，现在被堵死了。他迟早要回来。”
她看向孤狼：“现在，该解决地煞之源了。”
光柱中，那颗“心脏”已经完全成形。
它缓缓从光柱中浮出，悬浮在池面上方三尺处。
暗红色的表面流光溢彩，每一次脉动，都带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
气浪所过之处，岩石被腐蚀，地面被融化。
洞窟顶部开始大面积塌陷，更大的石块如雨般坠落。
“来不及了！”独眼大汉怒吼，“它要完全苏醒了！”
孤狼深吸一口气，走向池边。
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觉到体内地煞之精与那颗“心脏”的共鸣越来越强。
他的血液在沸腾，他的心跳在与“心脏”同步。
当他走到池边时，那颗“心脏”忽然停止了脉动。
然后，它缓缓转向他。
没有眼睛，但孤狼能感觉到，它在“看”他。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凌……家……人……”
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千年未曾开口的生锈铁器。
“放……我……出……去……”
“不行。”孤狼平静地回答，“你出去，会害死很多人。”
“人……死……与……我……何……干……”
“与我有关。”
孤狼举起饮血刀。
刀身嗡鸣，与那颗“心脏”的脉动产生共振。
“你……要……封……印……我？”
“是。”
“就……凭……你？”
“就凭我。”
孤狼踏前一步，踩入池中。
暗红色的液体瞬间淹没到他的膝盖，灼热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继续向前，走向那颗悬浮的“心脏”。
韩十三想阻止，但被秋如是拦住了。
“让他去。”秋如是轻声道，“这是他必须面对的。”
孤狼走到“心脏”前。
距离三尺。
他能清楚地看到“心脏”表面那些血管状纹路的蠕动，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
“凌沧海……封印我……千年……”那声音在他脑海中嘶吼，“现在……他的后人……也要如此……”
“不一样。”孤狼摇头，“他不是封印你，是守护你。你本就不该出世，不该为祸人间。”
“为祸？哈哈哈哈哈……”那声音狂笑，“人类……自相残杀……何须……我动手……”
笑声戛然而止。
“心脏”忽然收缩，然后猛地膨胀！
一股恐怖的冲击波爆发，孤狼首当其冲，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池边的石壁上。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血中带着暗红色的光点。
“孤狼！”沈星魂惊呼。
孤狼挣扎着站起，抹去嘴角的血。
他看向那颗“心脏”，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决绝。
“看来，谈不拢。”
他再次举起饮血刀。
这一次，刀身上的血线完全亮起，整把刀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
《寂灭》刀法第二重——神灭则意生。
神灭，不是失去意识，而是舍去自我，舍去执念，舍去一切“我”的概念。
神灭了，意才能生。
那是一种超越个体、融入天地的境界。
孤狼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眼中一片空明。
然后，他出刀。
刀光如月，清冷，寂寥，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不是斩向那颗“心脏”，而是斩向池底——斩向地煞之源与大地连接的“根”。
“你……敢！”
那声音惊恐嘶吼。
但刀已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嗤”。
如同利刃切过丝绸。
池中翻滚的液体忽然静止了。
那颗“心脏”停止了脉动。
然后，它开始缓缓下沉，沉回池底。
光柱逐渐黯淡，最终消失。
洞窟的震动停止了。
塌陷也停止了。
一切，重归寂静。
孤狼拄刀而立，脸色苍白如纸。
这一刀，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也耗尽了他刚刚吸收的地煞之精。
但他做到了。
他没有封印地煞之源，也没有毁灭它。
他斩断了它与大地的连接，将它重新“种”回了地脉深处。
就像将一棵病树重新埋回土里，等待它自己慢慢恢复平衡。
这不是永久的解决办法。
但至少，争取了时间。
韩十三走到他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孤狼喘息着，看向秋如是，“楼主，现在，该谈谈衍象盘的事了。”
秋如是看着他，良久，忽然笑了。
“凌寒，”她说，“你比你父亲，更有意思。”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抛给韩十三：“衍象盘，还给你们。这烫手山芋，我不要了。”
韩十三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正是那面古旧的衍象盘。
“为什么？”他问。
“因为……”秋如是看向池底，那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突然觉得，有些东西，还是留给该守护它的人比较好。”
她转身，走向被堵死的台阶入口。
那四个青衣人跟在她身后。
“楼主，”孤狼忽然开口，“二十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秋如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知道的不多。”她缓缓道，“但我知道，当年对你凌家下手的，不止狼王。”
“还有另一股势力，一股……连听风楼都查不到的势力。”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秋如是顿了顿，“但我在查。等查到了，我会告诉你。”
说完，她身形一晃，消失在台阶方向的阴影中。
洞窟内，只剩下韩十三、孤狼、沈星魂，以及独眼大汉和他的黑衣武士。
独眼大汉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我们走！”
他带着手下，从另一条狭窄的岩缝钻了出去——那是他们之前探路时发现的备用出口。
洞窟彻底安静了。
孤狼缓缓坐下，靠在石壁上。
他看向手中的饮血刀，刀身上的血线已经黯淡，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血契破了。
地煞之源暂时镇压了。
而他，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凌寒。
“接下来，去哪？”沈星魂问。
韩十三看向孤狼。
孤狼沉默片刻，缓缓道：
“去找狼王。”
有些账，该清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