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岭镇政府的拍卖大厅，与其说是会场，不如说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地毯的霉味、劣质雪茄的烟臭，以及一种名为“贪婪”的无声嘶吼。西装革履与花衬衫大金链子混杂而坐，泾渭分明又彼此窥探。前排，熊金彪腆着肚子，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眯着眼，一副志在必得的悠闲。他身后，几个面目凶狠的马仔目光如鹰隼，扫视着全场，尤其是在后排某个角落停留时，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张大财和豆小芳就坐在那个角落，低调，却无法被忽视。
“今天拍卖三号矿区，起拍价，八百万！”拍卖师敲下木槌。
“八百五十万！”一个花衬衫立刻举手。
“九百万！”
“一千万！”
价格迅速攀升，几乎都是熊金彪的人在抬价，偶尔有几个不明所以的外地商人参与，很快就在熊爷马仔阴冷的目光注视下偃旗息鼓。
“一千八百万！”熊金彪亲自举牌，声音不大，却让全场一静。他侧过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张大财身上，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张老板，初来乍到，不玩玩？”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张大财身上。
豆小芳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低声道：“财哥，溢价已经超过百分之四十，根据老周提供的边缘数据，这个价位风险很高。”
张大财面无表情，缓缓举牌：“两千万。”
直接加价两百万！
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这外来户，果然头铁！
熊金彪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给旁边一个瘦高个马仔使了个眼色。
“两千两百万！”瘦高个立刻喊道。
“两千三百万。”张大财再次举牌，语气平稳。
“两千五百万！”瘦高个紧跟不放，像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两千六百万。”
“两千八百万！”瘦高个几乎是在张大财话音刚落就喊了出来，气势汹汹。
拍卖师的声音都带着兴奋了：“两千八百万！这位先生出价两千八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豆小芳眉头微蹙，再次低语：“财哥，对方是故意抬价，想把我们架在火上烤。这个价格，就算拿下，前期资金压力也会非常大。”
张大财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似乎在权衡。他看了一眼熊金彪，对方正得意地呷着茶水，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三千万。”张大财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但额角似乎有细微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三千两百万！”瘦高个马仔几乎是吼出来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
全场哗然。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三号矿区的合理价值！
熊金彪脸上的笑容更盛，盘核桃的速度也快了几分。他就是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告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户，在黑云岭，钱不是万能的，他熊爷的话才是！
拍卖师激动地声音发颤：“三千两百万！第一次！三千两百万！第二次！”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张大财，等待着他下一次加价。
然而，张大财却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眼神低垂，看着地面，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豆小芳适时地凑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财哥，不能再跟了，我们的现金流……”
张大财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抬起头，目光与熊金彪在空中相遇。
熊金彪挑衅地扬了扬眉毛。
张大财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对着熊金彪的方向，微微摊了摊手，做了一个“你赢了”的姿态。
然后，他不再举牌。
拍卖师愣了半秒，才猛地敲下木槌：“三千两百万！第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砰！”
木槌落下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寂静的会场里。
瘦高个马仔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他有些无措地看向熊金彪。三千两百万？这价格……好像有点太高了？
熊金彪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预想中张大财血拼到底、被他狠狠宰一刀的场景没有出现。对方竟然……放弃了？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他看着张大财那副“无奈”又“肉痛”的表情，心里突然有点没底。这姓张的，是真没钱跟了，还是……
张大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对着熊金彪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熊爷财大气粗，佩服。这三号矿区，是您的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豆小芳，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径直朝会场外走去。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落寞”和“失意”。
熊金彪盯着他的背影，手里的核桃盘得嘎吱作响。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张大财高价接盘，或者知难而退，现在目的看似达到了，可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妈的，装神弄鬼！”他低声骂了一句，对旁边手下吩咐，“去，查查他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手下连忙点头。
走出拍卖大厅，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喧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一上车，豆小芳脸上那丝“焦急”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一丝钦佩。
“财哥，演技不错。”她淡淡开口。
张大财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熊金彪这种人，你跟他硬拼价格，正中他下怀。他喜欢抬价，就让他抬个够。”
“我们放弃三号矿区，目标转向四号和五号相连区块的消息，已经通过‘内线’放给熊爷了。按照他的性格，肯定会认为这是我们虚张声势失败后的补救措施，会想办法阻挠，或者继续抬价。”豆小芳汇报。
“嗯。”张大财睁开眼，眼神锐利，“让他把注意力都放在那边。老周那边确认了吗？”
“确认了。他根据早年勘探的零散数据和近期地质活动推测，六号区块，那个看起来贫瘠、被河流切割严重的区域，下面极有可能存在一条未被发现的高品位富矿脉，伴生稀有金属的概率也很高。而且，开采条件远比三号矿区优越。”豆小芳调出资料，“最关键的是，六号区块的拍卖在下午，几乎没人关注。”
“好。”张大财点头，“下午，陪他们好好玩玩。”
下午的拍卖会，果然冷清了许多。
重头戏三号矿区被熊爷以天价拿下后，剩下的几个区块显得索然无味。四号、五号区块拍卖时，熊金彪的人果然再次出现，恶意抬价。
这一次，张大财似乎“学乖”了”，每次加价都显得犹豫不决，在价格被抬到一个明显不合理的区间后，便果断放弃，再次上演了上午那“无奈割爱”的戏码。
连续两次“得手”，让熊金彪和他手下的人更加得意，认定了张大财不过是只纸老虎，资金根本没那么雄厚，之前的强硬都是装出来的。
轮到最不起眼的六号区块时，起拍价仅有三百万。
场内稀稀拉拉，几乎没人举牌。这种看似贫瘠、开采难度又大的地方，在白送都没人要的边缘地带。
拍卖师有气无力地喊着：“六号区块，三百万，有没有人出价？”
会场一片沉寂。
熊金彪甚至打了个哈欠，准备起身走人。
就在这时，后排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
“三百零一万。”
是张大财。他举着牌，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场内响起几声低笑。这外来户是疯了吧？这种破地方也看得上？看来是真没钱，只能捡这种垃圾了。
熊金彪也嗤笑一声，对旁边手下摆摆手，意思是随他去吧，这种垃圾区块，不值得浪费精力。
拍卖师倒是松了口气，总算没流拍：“三百零一万！第一次！三百零一万！第二次！”
就在他准备落槌时——
“三百五十万。”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来自会场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工装的中年人举起了牌子。
众人一愣，还有人抢这垃圾？
张大财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意外”，再次举牌：“四百万。”
“四百五十万。”鸭舌帽紧跟。
“五百万。”张大财“咬牙”。
“五百五十万。”鸭舌帽毫不相让。
价格竟然在两人之间缓慢攀升起来！
熊金彪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住了，他狐疑地看着那个鸭舌帽，又看看张大财。这姓张的，怎么对这块破地这么上心？还有那个鸭舌帽，是什么来路？
他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毕竟，六号区块的公开资料显示，价值极低。
价格来到八百万时，张大财的加价似乎越来越“艰难”，每次举牌都间隔很久，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豆小芳也适时地在他耳边低语，表情“凝重”。
熊金彪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疑虑渐渐被打消了。看来这姓张的是真的山穷水尽，又想孤注一掷赌一把这块没人要的地？还是说，那个鸭舌帽是他请来的托，故意演戏想低价拿下？
他决定再试探一下。
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
一个马仔立刻举牌：“一千万！”
直接加价两百万！试图用气势吓退对方。
果然，那个鸭舌帽沉默了，低下头，不再举牌，似乎被这个价格吓退了。
而张大财，在听到“一千万”的报价时，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熊金彪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熊金彪得意地笑了。果然是在演戏！这下没辙了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张大财再次无奈放弃，而自己只用一千万（虽然远高于起拍价，但比起三千万的天价，简直毛毛雨）就掐灭了对方最后一丝希望的场景。
然而，就在拍卖师即将喊出“第二次”的时候——
张大财猛地转过头，不再看熊金彪，而是直视拍卖师，举牌的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一千零一万！”
只加了一万！但这态度，分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挣扎！
熊金彪哈哈大笑，彻底放心了。这姓张的，完了。为了这么块破地，把最后一点家底都掏出来了。他懒得再跟，挥挥手，示意手下放弃。
“一千零一万！第三次！成交！”
木槌落下。
张大财像是虚脱一般，靠在了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汗珠。
豆小芳也适时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却又“忧心忡忡”的表情。
熊金彪志得意满地站起身，带着手下扬长而去，经过张大财身边时，还丢下一个充满嘲讽的眼神。
“张老板，恭喜啊，拿下这么块‘风水宝地’，好好开发，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会场里回荡。
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张大财才缓缓坐直身体，脸上的“疲惫”和“不甘”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锐利如鹰。
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竞拍者”也走了过来，摘下帽子，赫然是老周！
“张总，幸不辱命。”老周低声道，脸上带着一丝激动，“熊金彪绝对想不到，他三千两百万买了个平庸货，而我们用一千零一万，拿到了真正的聚宝盆！”
豆小芳也露出了真正的笑容：“财哥，戏演完了。熊金彪的流动资金，至少被三号矿区套牢大半。接下来，该我们甩开膀子干了。”
张大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看着熊金彪离开的方向，眼神冰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淡淡开口，“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率先朝门外走去，步伐沉稳有力，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落魄”和“挣扎”。
阳光透过大厅的玻璃门，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充满力量的影子。
拍卖会的交锋，看似熊金彪大获全全胜，实则，张大财已暗度陈仓，将真正的胜利果实，牢牢握在了手中。而这，仅仅是黑云岭这场恶斗的第一个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