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的手指从魔晶上松开,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枚漆黑如墨的晶体仍在掌心微微震颤,像是有某种残存的意志在挣扎,又似不甘就此沉寂。他缓缓将它放入储物戒中,封印阵法随即流转而起,一道银光缠绕其上,隔绝了所有外泄的气息。他知道,这东西虽被镇压,却并未真正死去——就像深埋地底的雷火,只待一个引信。
他抬起头,阳光正从破碎的云层间倾泻而下,洒在焦土之上,映出斑驳的光影。光线刺眼,灼得眉心隐隐发烫,但他没有闭眼。他迎着光站着,像是要用这缕天光洗去体内最后一丝阴寒。风卷起衣角,猎猎作响,带着硝烟与血的气息,也夹杂着一丝久违的清明。
苏瑶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而平稳,像是一缕随时会断的丝线。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几近透明,唯有搭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还透着一点温热。指尖轻轻贴着他腕脉,似乎仍不肯完全放松警惕。“我们……赢了。”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可尾音却扬起一抹笑意,如同破晓时第一缕霞光。
不远处,林羽风拄剑而立,身形笔直如松。他的左臂早已失去知觉,整条胳膊垂落身侧,布满焦痕的战甲裂开数道口子,露出皮肉翻卷的伤口。血已凝固成暗红,顺着指尖滴落在地,砸出一个个小坑。可他站得稳,脊梁不曾弯下半分。剑尖入地三寸,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也撑住了最后的尊严。
“但这不是终点。”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四周废墟——断裂的石柱、崩塌的祭坛、烧焦的符箓残片,还有那些嵌在墙中的半截兵器,无不在诉说着方才那一战的惨烈。九幽通道虽已闭合,可天地间的灵机仍在动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躁动,仿佛风暴之前最寂静的刹那。
三人沉默伫立,谁也没有再开口。远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杂乱却有序,伴随着呼喊声:“找到了!他们在这里!”
几道身影冲破烟尘奔来,皆是道院弟子,脸上沾满灰烬,眼中却燃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有人险些跌倒,却又强撑着爬起,只为确认他们的安危。
紧接着,一道苍老却沉稳的身影缓缓走来。
大长老来了。
他须发微白,长袍未染尘埃,每一步落下都似与大地共鸣。当他走到三人面前,目光缓缓掠过满地焦痕、残破的封印阵基和那扇彻底碎裂的石门时,神情终于有了波动。他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封印已成,九幽通道闭合。你们做到了本该由整个道院合力完成的事。”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萧羽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布满裂口,有些是战斗时撕裂的,有些则是催动神瞳反噬所致。血与灰混在一起,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动了动手指,一阵钝痛传来,但他没皱一下眉头。他知道,这些伤不会白受,也不会轻易愈合——它们会成为烙印,刻进骨血里。
“回院。”大长老下令。
队伍很快集结完毕。几名医修上前欲为苏瑶诊治,却被她轻轻摇头拒绝。“我还能走。”她说,声音虽弱,语气却不容置疑。最终,众人还是坚持抬来了担架,小心翼翼将她扶上去。林羽风更是直接挥退搀扶之人,一手拄剑,一手按住腰间旧伤,一步步向前走去,步伐缓慢却坚定。
萧羽走在最后。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体内灵力近乎枯竭,经脉中空荡如荒原。可每当有人靠近想扶他,他只是轻轻摇头。他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施舍般的帮助。这一路是他自己踏出来的,哪怕踉跄,也要亲自走完。
当他们踏上归途的最后一段山路时,晨曦正好铺满整座星辰道院。
广场早已人山人海。
高台搭起,红毯从山门一路延伸至主殿前,两侧挂满了新制的旗帜与灯笼。原本倒塌的殿宇边缘重新竖起了飞檐,铜铃随风轻响,像是在低语庆贺。人群自发分开一条通道,目光追随着那三道疲惫却挺拔的身影。
仪式开始时,天边刚泛出鱼肚白。
大长老立于高台中央,声音浑厚如钟,穿透晨雾:“今日,星辰道院重定三席要职——以功授位,以能任事!”
全场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凝滞。
“萧羽,力挽狂澜,独抗魔源核心,以神瞳破虚妄,镇压暴动之源,功居第三。即日起,列为真传弟子第三席,可参议宗门要务!”
掌声骤然炸响,夹杂着惊叹与议论。一些年长弟子面露复杂,有人冷笑,有人沉思;而更多年轻面孔则激动地喊出名字,甚至有人热泪盈眶。对他们而言,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册封,而是一种信念的传承——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逆天改命。
“苏瑶,以凤凰真火净化邪祟本源,护持封印核心七昼夜不熄,耗尽精元亦不退半步,功不可没。即日起,晋升首席炼丹师,掌丹阁一切事务!”
苏瑶站在台侧,听到宣读时身子微微一颤。她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赋予如此重任。丹阁历来由德高望重的老药师执掌,如今却交到了一个尚不足二十岁的少女手中。她怔了片刻,随即挺直背脊,缓步上前。接过令牌那一刻,指尖微颤,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重量——那是责任,也是信任。
“林羽风,战至筋骨尽裂,断臂仍持剑守阵,斩杀魔将残影三具,守住巡查防线最后一环。即日起,执掌巡查队,统辖执法权柄!”
林羽风走上前,接过令符,没有多言。他只是将令符别在腰间,动作干脆利落,一如他过往每一次出剑。人群中有人低语:“他才二十出头,就掌执法之权?”可更多人只是默默注视着他那条吊着的左臂,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
随后,萧羽上前一步,面对万千同门。
他并未穿礼服,身上仍是那件染血的玄袍,袖口破损,衣摆焦黑。可他就这样站在这里,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每一个人。
“今日之荣,非我一人之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若无苏瑶燃尽凤凰火,七日不眠不休护阵;若无林羽风断臂犹战,死守东隅防线;若无数同门拼死相护,以身为盾……此役必败。”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更显沉重:“我曾亲眼见过道院覆灭的那一天——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碑林崩塌,星图焚毁,活着的人跪着求饶,死了的人无人收尸。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结局。”
台下一片寂静。
“从此刻起,”他转身看向身边的两人,一字一句道,“我们三人共担星辰道院兴衰。若有危难,我必先至;若有不公,我必发声。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对这片土地的誓言。”
话音落下,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许多人激动起身,振臂高呼。那些原本冷眼旁观的老辈弟子,有的转身离去,有的低头不语,但也有人悄然握紧拳头,眼中燃起久违的光芒——那是希望,是对未来的期待。
庆典持续到傍晚。
酒席摆在广场中央,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受伤的弟子已被送往疗伤殿,阵亡者的名字则被郑重刻上英灵碑,每一笔都由掌门亲书。香火缭绕,哀乐低回,生与死在此刻交织成最真实的敬意。
而萧羽没有参加宴席。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院长室。
房间一如往昔,陈设简朴,唯有墙上挂着一幅星象图,据说是初代院长亲手绘制,象征道院起源。案几上放着一卷古旧星图,羊皮纸泛黄卷边,上面布满复杂纹路,看似星辰轨迹,又似某种古老阵法。多年来无人能解,被视为遗物收藏。
他坐下来,取出星图摊开。
指尖轻抚过那些蜿蜒线条,忽然感到一丝异样——仿佛图纸之下藏着心跳。他闭上眼,催动眉心神瞳。
银光一闪。
刹那间,整幅星图活了过来!原本静止的星点开始流转,线条如水流般重组,勾勒出一条笔直的光路,贯穿南北,最终在图纸边缘凝聚成四个虚影文字:沧海龙宫。
萧羽猛然睁眼,心跳骤然加快。
他知道这个地方。前世他曾听一位隐世强者提起过——那是位于极南之地的远古遗迹,传说中龙族陨落后埋葬之地,藏有突破真传极限的机缘,更有通往“化神境”的钥匙。但那地方早已沉入海底万丈,千百年来无人寻得踪迹。
可如今,这条路径竟被神瞳直接显现!
难道……命运真的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门外传来敲门声,轻而克制。
“萧羽。”是苏瑶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关切,“该去参加长老会议了。”
他迅速收起星图,藏入袖中。起身时,衣角不慎擦过案角,一枚玉简掉落地上,发出轻微脆响。他弯腰捡起,拂去灰尘,放回原位。
门开了。
苏瑶站在门口,脸色仍显苍白,但眼神清明锐利,不见丝毫怯懦。她身后是林羽风,换了干净黑袍,左臂用青纹布条吊着,右手依旧握着那柄未曾离身的剑。剑鞘上有裂痕,却依旧锋芒内敛。
“长老们等你很久了。”林羽风说,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忽视的提醒。
萧羽点头,迈步走出房间。
三人并肩走向议事大殿。长廊两侧点燃青铜灯盏,火光跳跃,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宛如三条盘踞的龙。脚步声在石地上回荡,一声接一声,像是命运的鼓点。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大殿就在眼前。厚重的木门半开,暖黄的灯光从中溢出,映照出殿内人影幢幢。隐约能听见低语声,讨论着接下来的安排,有人提到重建,有人担忧隐患,更有几位长老提及“魔源再现”的可能。
苏瑶忽然停下脚步。
她望着萧羽,声音很轻:“你真的要把星图的事说出来吗?”
萧羽站在门前,目光落在门缝透出的那一道光线上,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一旦说出“沧海龙宫”,就意味着开启一段全新的征途——那不仅是机缘,更是漩涡。各方势力必将觊觎,道院或将陷入风波。可若隐瞒,他又是否对得起今日的信任?
林羽风伸手,轻轻按在剑柄上,声音低沉却坚定:“不管你说不说,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萧羽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槛。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大长老坐在主位,神情莫测,身旁几位长老依次而坐,或点头示意,或冷眼打量。有人眼中含赞许,有人眸光闪烁,似已在盘算利益。
“坐吧。”大长老指着左侧空位。
萧羽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正要坐下——
袖中的星图突然发烫,如同烙铁贴肤!
他心头一震,不动声色地按住袖口,眼神微凝。那热度并非痛苦,反而像是一种召唤,一种来自遥远深渊的共鸣。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