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岩壳上响起,清脆而空灵,像是敲击在凝固的熔岩之上。萧羽立刻握紧断刃,指节因用力泛白。他还没从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中缓过神来,耳畔仍回荡着魔物嘶吼与阵法崩裂的余音,体内经脉如被烈火灼烧般隐隐作痛。身体本能地进入戒备状态,脊背贴住冰冷的晶碑,目光如鹰隼般锁向声音来处。
风从火山腹地吹出,带着硫磺与灰烬的气息。那人走近了,提着一盏灯,火焰青白,在风里竟不晃动分毫,仿佛那火本就不属于凡世。
是之前那个女子。
她站在高岩边缘,身影被身后光柱拉得修长,如同一柄斜插大地的剑。她看着祭坛中央那根直通穹顶的光柱——那是祖阵重燃的征兆,封印再度稳固的证明。她又看向萧羽和苏瑶,眼神平静如深潭。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灯放在阵基旁的一块凹陷石台上。灯影落在地上,随光线扭曲延展,竟幻化出怪异形状:三首六臂,背生双翼,似神非神,似魔非魔,仿佛某种远古存在的投影。
萧羽盯着那影子,瞳孔微缩,没放松警惕。他的左肩还在渗血,布条已被染成暗红,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一阵钝痛。可他的左手依旧稳稳压着断刃,随时能出手——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绝不会让任何人轻易靠近苏瑶。
“你们修好了祖阵。”女子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两人耳中,“我父亲已经下令,准备庆功宴。”
她语气平静,不像命令,也不像讨好,更像是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萧羽看了她一眼,依旧坐着不动,目光冷峻如霜。他知道,在这等层级的势力面前,所谓的“庆功”,往往藏着更深的试探。
“我是炎灵儿。”她说,目光坦然迎上他的审视,“火宗长老的女儿。”
苏瑶靠在晶碑边,听见名字抬起头。她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额角还挂着冷汗,但意识清醒。刚才那一战几乎耗尽了她的灵力与心神,连抬手都困难,只能勉强撑住身体。她记得这个女子——战斗最危急时,曾有一道火纹自远处飞来,短暂加固了即将溃散的阵眼,正是炎灵儿所为。
炎灵儿走到苏瑶身边蹲下,动作轻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瓶身温润,隐约有火纹流转。“这是温脉丹,能缓解灼伤。”她把瓶子递过去,“你的手伤得很重,若不及时处理,寒毒会侵入经络。”
苏瑶迟疑了一下,接过药瓶。触手微暖,像是被体温焐过很久,连瓶塞都透着一丝柔和热意。她低头拧开,一股淡淡的药香逸出,夹杂着阳火精粹的气息,令人心神一振。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沙哑。
炎灵儿笑了笑,站起身看向萧羽。“我知道你在防我。换作是我,也会这样。毕竟……我不是你们并肩作战的人,只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主人家’。”她顿了顿,“但今晚不同。火宗上下都会到场,为你们庆贺。这不是例行公事,而是真心实意的谢礼。”
萧羽终于开口,嗓音低沉:“我不需要庆贺。”
“这不是为你。”炎灵儿说,目光扫过祭坛四周残破的阵纹,“是为了整个火山区域的安全。封印稳住了,百姓才能安心耕作、行走山路、采药狩猎。我父亲让我来请你们出席,不是以长老之女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后辈的名义——感谢两位守护者。”
萧羽沉默片刻,眼底金光微微一闪,似有某种力量在悄然退去。他慢慢松开了握刀的手,掌心裂口仍在隐隐作痛,但他已不再将自己当作随时赴死的战士。
宴会设在高岩西侧的一处开阔平台。这里原是古时举行火祭之地,地面铺着黑曜石板,历经千年风雨仍光滑如镜。石桌早已摆好,粗犷却不失规整,上面放着陶碗与粗瓷杯,盛着滚烫的肉汤和刚出炉的烤兽肉。没有奢华装饰,也没有鼓乐喧天,只有几堆篝火在夜风中烧得正旺,映照着每个人的面孔,也将众人的影子投在陡峭岩壁上,宛如群魔共舞。
萧羽坐在角落,肩头裹了一层布条,是刚才一名老执事给他包扎的。那老人一句话没说,只默默用药粉洒在伤口上,再用浸过火蜥蜴油的布条缠紧。萧羽没动面前的食物,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裂口还未愈合,那是强行引动血契时留下的代价,血迹干涸发黑,像一道古老的符咒。
苏瑶坐他旁边,捧着一杯热茶。她的双手缠了细布,药香淡淡飘出,随着热气氤氲开来。她小口喝着茶,感觉体内寒意一点点退去——那是对抗魔化地火时侵入体内的阴煞之气。她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轻声道:“他们是真的感激我们。”
萧羽没抬头:“感激背后,总有目的。”
“可她的目光不一样。”苏瑶说,“她看我们的时候,不是看功臣,也不是看外人……而是像在看某种可能。”
正说着,炎灵儿走了过来。她已换了衣裳,一身红裙换成素色长袍,领口绣着极简的火纹,显得更干净利落。她举杯向众人示意,声音清亮:
“今日封印修复,全靠两位外客拼死守护。若无他们,魔气必将冲破地脉,蔓延千里,生灵涂炭。这一杯,敬萧羽、苏瑶!”
“敬萧羽、苏瑶!”众人齐声应和,纷纷举杯。
萧羽依旧不动。直到苏瑶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烈如刀,呛得他喉咙发紧,眼角微湿。他忍住咳嗽,将杯中物咽下,仿佛吞下的不只是酒,还有这份沉甸甸的认可。
几轮过后,气氛渐渐轻松。有年轻弟子开始谈论刚才那一战,说萧羽如何以残刃破魔功,如何用血线引阵脉,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他眼中闪过金光的瞬间,称其为“天启之瞳”。言语间满是敬佩,也夹杂着几分敬畏。
就在这时,炎灵儿走过来,在萧羽对面坐下,神情认真。
“我能看看你的阵法手法吗?”她问。
萧羽抬眼:“你说什么?”
“血契引脉,断刃锚点。”她目光灼灼,“这些不是普通手段。你明明受了重伤,还能精准控制能量流向,甚至借反噬之力反弹敌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萧羽盯着她看了几秒,眸光微敛。“你懂阵法?”
“我学过。”她说,“从小跟着父亲研究火山地脉,记录火纹变迁,测算地火喷涌周期。但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操作方式。你不只是修复阵眼,更像是……在和阵法对话。”
萧羽没回答。
“是不是因为你的眼睛?”她忽然问,声音压低。
周围声音仿佛一下子远了。
萧羽眼神微变,右手不自觉地按住左眼下方——那里有一道旧疤,隐没在阴影中。
“我注意到你每次出手前,瞳孔会闪过金光。”炎灵儿低声说,“那不是错觉。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不对?比如……阵法的‘心跳’,地脉的‘呼吸’?”
萧羽缓缓放下杯子,目光如渊。“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那是什么能力。”她直视着他,毫不退避,“我也想变强。我在火宗同龄人里不算差,可修炼三年,始终卡在瓶颈。我看不懂更高阶的火纹流转,也无法感知地火真正的脉动。我能看到纹路,却读不懂它的语言。”
她顿了顿,声音微颤:“但你做到了。你不仅看懂了,还改写了它。”
篝火噼啪一声炸响,火星四溅,照亮她眼中的渴望。
苏瑶插话:“你是真心想提升实力?”
“当然。”炎灵儿点头,语气坚定,“我不是为了争权夺势,也不是为了博取名声。这片火山养育了我的家族,也埋葬过无数前辈。我不想只是守着规矩活着,年复一年重复祖辈的仪式。我想真正理解它,读懂它的愤怒与哀鸣,保护它,也保护生活在这里的人。”
萧羽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虚伪,也没有试探。只有一种迫切,像久旱之人望见雨云,像迷途旅人看见星火。
“你要怎么做?”他问。
“我想跟你们一起历练。”她说,“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我都愿意同行。我可以提供火宗的情报,也能帮你们避开危险区域。只要……能让我学到东西。”
苏瑶看向萧羽。
萧羽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远方。火山深处仍有微弱震动,说明地脉尚未完全平息,而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我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他说。
“我知道。”炎灵儿说,“所以我现在就问。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就没下次了。”
风从熔岩湖方向吹来,带着余温。篝火摇曳,照亮三人之间的空地,也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渐渐连成一片,仿佛命运在此刻悄然交汇。
萧羽终于点头。“可以。”
炎灵儿眼睛亮了一下,像是黑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真的?”
“但有个条件。”他说,声音低沉而清晰,“路上听指挥。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碰的别碰。如果你做不到,随时可以退出。”
“我答应。”她马上说,没有丝毫犹豫。
苏瑶笑了,虽虚弱,却由衷。“那以后就是同伴了。”
炎灵儿也笑起来,提起茶壶给两人倒水。她的手很稳,动作自然,像是早就准备好这一刻,等待这场相遇已久。
远处传来钟声,三响之后归于寂静。火宗弟子开始收拾器具,宴会接近尾声。有人低声哼起古老的火祭歌谣,歌声悠远,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萧羽站起身,左臂还隐隐作痛,但他挺直了脊背。他看向火山深处,那里仍有微弱震动,说明地脉尚未完全平息,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明天一早出发。”他说,“先去北麓探一条旧矿道,据说里面有残存的地火印记,可能是当年初代阵师留下的线索。”
“我知道那地方。”炎灵儿说,站起身拍去衣角灰尘,“废弃多年,常有地火游魂出没,但我熟悉路径。我带路。”
苏瑶扶着石台站起来,虽然腿还有些软,但她站直了身体,目光坚定。
三人并排站着,影子被火光投在岩壁上,连成一片,宛如一座不可分割的山峦。夜风拂过,篝火渐熄,唯有那盏青白灯火依旧燃烧,在阵基旁静静守候,仿佛也在等待下一个故事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