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基地的庇护，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金属锈蚀的腥气、管道泄漏的化学制剂异味、以及某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拥挤人群的焦虑与汗液混合的味道。李溯将兜帽又往下拉了拉，按照诺亚规划的路线，在巨大、幽暗如同城市静脉般的管道层中穿行。
诺亚的声音通过微型骨传导耳机传来，冷静而清晰：“前方五十米右转，注意头顶的冷凝液滴落区。扫描显示该区域有零星的生命反应，威胁等级低，建议保持警惕，快速通过。”
李溯依言而行，脚步放得很轻，如同掠过阴影的猫。他偶尔能瞥见蜷缩在管道缝隙里，用破布和废金属搭建窝棚的人，他们眼神麻木或警惕，对李溯这个不速之客投来短暂的一瞥，便又缩回自己的世界。这里是城市的底层，旧秩序崩坏后，最先被遗忘的角落。
“铁锈与茉莉”酒吧的入口，隐藏在一段巨大的、早已停用的主循环管道侧面，一扇看似锈死、实则安装了精密度扫描装置的厚重铁门。门上用粗糙的喷漆画着一朵扭曲的、仿佛从齿轮和管线中挣扎盛放的茉莉花，旁边是斑驳的酒吧名字。
“身份验证系统是拼凑的，但核心协议基于旧银行的民用标准。我正在尝试伪造一个低权限的临时访客身份…好了。”诺亚的话音刚落，铁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复杂浓烈的气味涌出——劣质酒精、烟草、机油、汗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试图掩盖这一切的廉价合成花香。这大概就是“铁锈与茉莉”的由来。
李溯侧身闪入，铁门在身后迅速关闭。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空间比想象中要大，是由某个巨大的旧储罐改造而成。圆弧形的墙壁上挂满了裸露的管线和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牌，光线昏暗而迷离。震耳欲聋的、混合着工业噪音和诡异旋律的音乐撞击着耳膜。空气中弥漫着烟雾，使得视线有些模糊。
形形色色的人聚集于此。有身体经过大量机械改造、关节处冒着蒸汽的壮汉；有穿着不合时宜的华丽旧时代服饰、眼神精明的信息贩子；也有只是普通市民打扮，却面带愁容或戾气，在此寻求麻醉或机会的人。他们的共同点是，手腕或脖颈上大多戴着各式各样的、用来对抗时间流紊乱的个人稳定器，闪烁着不同频率的微光。
李溯走到吧台，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酒保是一个半边脸覆盖着金属义体、眼神浑浊的中年人，他机械地擦拭着一个杯子，瞥了李溯一眼，没说话。
“一杯水。”李溯压低声音说道，将几枚从基地带来的、还能在底层流通的旧时代金属货币放在台上。这不是他真正的目的，只是一个融入环境的借口。
酒保收了钱，推过来一杯浑浊的、带着漂浮物的液体。李溯没有动，只是将手放在杯壁上，目光如同最隐蔽的扫描仪，缓缓扫视着整个酒吧。
他注意到吧台另一端，一个穿着磨损皮夹克、头发凌乱的男人正在和另一个戴着全覆盖式呼吸面罩的人低声交谈，两人不时警惕地看向四周。他还注意到，在酒吧最里面的一个卡座，坐着几个气息明显不同于常客的人，他们坐姿挺拔，装备精良，虽然也做着伪装，但那种训练有素的姿态难以完全掩盖。
“检测到加密通讯信号，来源：内侧卡座。信号特征与银行内部安全部队有部分吻合。”诺亚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建议保持距离。”
李溯心中凛然，将目光移开。他需要找到的是信息源，或者是潜在的物资渠道，而不是提前与敌人撞个正着。
他的耐心得到了回报。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穿着多处口袋马甲的男人凑到了吧台，就坐在李溯旁边不远。他先是熟练地点了杯烈酒，然后便开始和酒保抱怨起来，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环境里，恰好能被有心人听到。
“……妈的，西三区的‘老瘸腿’仓库那边彻底乱套了！时间流跟抽风似的，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老子好不容易搞到的一批‘静滞线圈’，差点全报废在里面！”他灌了口酒，一脸晦气，“现在好东西是不少，可没点本事，根本弄不出来！”
静滞线圈？李溯心中一动。那是诺亚清单上标注为“高优先级”的物资，用于稳定精密设备和构建高级防御场的关键元件。
酒保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擦着杯子，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瘦小男人见酒保没兴趣，目光便开始在酒吧里逡巡，很快，他注意到了独自坐在角落、气质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的李溯。
他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凑了过来，脸上堆起市侩的笑容：“兄弟，面生啊？第一次来‘茉莉’？”
李溯抬起眼，兜帽下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嘿嘿，我叫‘老鼠’，”男人自来熟地介绍自己，压低声音，“看兄弟你这气质，不像是常在这底层打滚的。是不是……上面来的？”他隐晦地用手指向上指了指，暗示着李溯可能来自秩序尚未完全崩溃的中上层区域，或者是某种有来历的人。
李溯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问：“你有门路？”
“老鼠”眼睛一亮，搓了搓手：“那得看兄弟你需要什么门路了。消息？物资？还是……安全的‘通道’？”他刻意在“安全”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刚才说的‘静滞线圈’，现在什么行情？”
“老鼠”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容：“哟，兄弟识货！那玩意儿现在可是紧俏货，西三区那边乱是乱，但只要能进去，捞出来的都是好东西！就是……风险大，价钱嘛，自然也不便宜。”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
就在这时，酒吧内侧卡座的那几个人突然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最后，竟然定格在了李溯和“老鼠”这个方向！
“警告！高概率已被锁定！对方能量武器进入预备状态！”诺亚的声音瞬间变得急促。
“老鼠”也察觉到了不对，脸色瞬间煞白，酒杯差点脱手：“糟……糟了！是‘清道夫’！”
李溯心中警铃大作！他来不及思考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一矮身，同时一脚踹在“老鼠”坐的高脚凳上！
“老鼠”惊呼一声，连人带凳向后翻倒，恰好挡住了那几人瞬间抬起的手臂！
嗡——！
一道无形的能量冲击波掠过，将“老鼠”刚才所在的位置以及他身后的酒柜打得一片狼藉，玻璃和液体四处飞溅！
混乱瞬间爆发！尖叫声、咒骂声、桌椅碰撞声响成一片！
“从东侧应急通道撤离！路线已标记！”诺亚的声音如同最冷静的指挥。
李溯没有丝毫犹豫，在人群的混乱和烟雾的掩护下，如同鬼魅般冲向酒吧东侧一个不起眼、挂着“故障”牌子的金属门。他用诺亚提前准备好的破解器在门锁上一按，门应声而开！
在他闪身冲出门的刹那，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几名“清道夫”已经推开哀嚎的“老鼠”和阻挡的人群，冰冷的目光穿透烟雾，死死锁定了他逃离的方向。
第一次接触，以意想不到的危机告终。但他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他知道了“老鼠”这个人，以及西三区那个藏着“静滞线圈”的、危险的仓库。
门外是更加阴暗、错综复杂的维修通道。追兵的脚步声和能量武器蓄能的嗡鸣声，已在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