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刚在那条危机四伏的小巷歃血为盟后,张烨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总算落下一半。两人不敢在原地久留,迅速离开了那是非之地。怀揣着剩余的银钱,他们开始在京城相对偏僻的南城一带,寻觅合适的落脚点。
经过大半日的辗转,终于在一条名为“竹编巷”的尽头,找到了一处合意的院落。这里远离主街,环境清幽,住户多是些老实的手艺人,正合张烨低调行事的心意。院子不大,门脸陈旧,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是一个方正的天井,角落有一口废弃的石井,正房加东西两间厢房,虽有些年久失修,梁柱却还坚固,屋顶也算完整。最难得的是,西厢房空间敞亮,支摘窗朝南,采光极好,正适合作为张烨的工作间。
房东是个寡居的老婆婆,见张烨虽衣着朴素,但谈吐文雅,陆刚虽沉默寡言,却一身正气,不似歹人,便要了个公道的价钱——每月五钱银子。张烨爽快地预付了三个月房租,从老婆婆手中接过了那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
握着钥匙,推开那扇属于自己的院门,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涌上张烨心头。穿越至今,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甚至几度面临生死险境,此刻,他终于在这陌生的嘉靖朝,有了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起点。
“陆兄,今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根基了。”张烨环顾着小院,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激动。
陆刚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他用力点了点头:“是个好地方,清静。”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添置必要的家当。两人分工合作,张烨负责采购生活物资和——最重要的——木工工具。他再次来到集市,目标明确地挑选起来。锯、凿、刻刀、矬子、各类砂纸(以鱼胶粘合不同细度砂砾的皮革或粗布替代)、钻、锤……他尽可能挑选质量上乘的,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此外,木材粘合剂(主要是鱼鳔胶)、生漆、保养用的蜂蜡等辅料也一一备齐。
当他抱着大包小裹回到小院时,陆刚也已忙碌起来。这位前锦衣卫力士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稻草和旧麻布,正在仔细铺床;院中的杂草被清理一空,水井也淘洗得干干净净,打上来的水虽仍显浑浊,但已能使用;他还买回了米、面、油、盐和一小罐咸菜,甚至体贴地为张烨多买了两套换洗的粗布衣裳。
看着陆刚默默忙碌的背影和院中初见整洁的景象,张烨心头暖流涌动。他将采购来的工具在西厢房的工作台上逐一摆放整齐,那些熟悉的器物,仿佛让他找回了几分现代工作室的感觉。
夜幕降临,小院中点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两人就着咸菜,吃着陆刚亲手蒸的、虽然略显硬实却热气腾腾的炊饼,第一次在这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享用了一顿安生的晚餐。
“陆兄,接下来,我打算专心制作一批更精良的手串和挂件。”张烨一边吃,一边规划着未来,“光靠捡拾废料并非长久之计,我们需要稳定的优质木料来源。此外,我观这京城文风鼎盛,或许…我们可以在‘盘玩’之外,赋予这些木器更多的文化意味。”
陆刚咽下口中的食物,认真听着,他虽然不完全明白张烨所说的“文化意味”具体指什么,但他相信张烨的眼光和头脑:“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护卫、跑腿、力气活,我都在行。”
“眼下,陆兄你先熟悉周边环境,确保我们这处根基的安全。”张烨沉吟道,“采购木料的事情,我们需从长计议,既要找到好料,又不能太过招摇,引人注意。”
饭后,张烨迫不及待地点亮油灯,走进了他的“工作室”。他抚摸着那些新购置的工具,又拿出怀中仅剩的两小块黄花梨边角料,坐在工作台前,开始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创作。锯木的沙沙声,刻刀刮削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处何地,眼中只有手中那块逐渐焕发光彩的木料。
陆刚则抱臂立在院中,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神,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警惕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屋内透出的微弱灯光和那专注的身影,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与充实。
直到月上中天,张烨才略显疲惫地放下工具。掌心中,一枚比之前市集所售更加圆润、抛光更为精细的黄花梨桶珠已然成型,木纹如水波流转,在灯下泛着幽幽光泽。
他小心地将这枚珠子收起,吹熄了油灯。躺在铺着崭新(虽然粗糙)被褥的床铺上,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以及隔壁陆刚沉稳的呼吸声,张烨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力量。
然而,就在他沉沉睡去,梦想着“珠华阁”的未来时,他并不知道,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注意到了这座看似普通的小院。白天他与陆刚出入采购,虽已尽量低调,但两个生面孔,尤其是陆刚那鹤立鸡群的身形,终究还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竹编巷口,一个更夫打扮的人,状似无意地朝小院方向瞥了几眼,随即压低斗笠,快步融入了夜色之中,方向,正是京城权贵聚集的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