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高台之上,风声似乎都带着几分凝滞。林衍与自号“星崖”的男子相对而立,方才那惊鸿一现的“星辰踱步引”所引发的无形波澜,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缓缓平复。
星崖脸上的温和笑意未减,仿佛方才那足以暴露根脚的步法只是随手为之。他目光再次扫过初具雏形的山谷,语气依旧平和,却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厚重感,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却深不可测。
“宗门初立,如幼苗破土,生机盎然,固然可喜。”星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然天地广袤,风雨无常,潜流暗涌。幼苗欲成参天巨木,非仅赖沃土甘霖,更需惕厉风雨,谨防蛀蚀。”
林衍目光微凝,知道对方要切入正题了。他同样以平淡的语气回应:“道友所言甚是。不知以道友之见,我这衍神宗幼苗,需惕厉何种风雨,谨防何种蛀蚀?”
星崖负手而立,仰头望了一眼古境永恒灰蓝色的天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空间,看到那悬浮于九天之上的宏伟神庭。
“其一,天威如狱,高悬于顶。”他声音低沉了几分,“东天有主,律令森严。同步道韵,无远弗届。小友于此立宗,如同在巨人指尖起舞。纵其暂且默许,然一举一动,皆在俯视之下。顺逆之间,祸福难料。此乃……悬顶之剑,须时时谨记,慎之又慎。”
他并未明言“神庭”或“真皇”,但所指已然清晰无比。那无处不在的监控与至高无上的权柄,是任何在东天立足的势力都无法绕开的巨擘。
林衍微微颔首:“天威难测,晚辈自有分寸。”他既然决定立宗,自然早已将神庭的因素考虑在内。
星崖点点头,继续道:“其二,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东天格局看似稳定,实则暗流汹涌。顶尖宗门、一流大派,盘根错节,割据一方。新宗崛起,必分其羹,夺其利,占其名。小友宗门虽初立,然气象非凡,底蕴初显,迟早入诸强之眼。轻则打压排挤,重则雷霆覆灭。此乃群狼环伺,不可不防。”
这一点,林衍同样心中有数。资源的争夺、话语权的博弈,在任何世界都是永恒的主题。
“其三,”星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悠远而凝重,他目光垂下,看向脚下的大地,仿佛能穿透岩层,看到那被时光掩埋的古老岁月,“亦是最为凶险莫测的一劫——来自过去的幽灵,沉淀于岁月深处的恨火。”
“过去的幽灵?”林衍眉头微蹙,这个说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错。”星崖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小友可知,在这片广袤的神陆之下,在这无尽的山川湖海之中,甚至就在你我脚下,或许便沉睡着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遗民’。”
“他们并非简单的古修残魂,如玄冥子道友那般,执念于守护与传承。”星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感,“他们是真正的‘遗民’,其族群、其文明、其辉煌,或许早在百万年、甚至更久远的年代之前,便已因种种惊天巨变而崩塌断代,被刻意抹去痕迹,埋葬于历史尘埃之下。”
“这些遗民,有的或许早已彻底湮灭,有的则凭借逆天手段或特殊环境,以某种不可思议的状态苟延残喘至今。他们见证了时代的更迭,族群的衰亡,文明的断层。无尽的岁月,未能磨灭其印记,反而将那份不甘、怨愤、以及对新时代一切生灵和势力的滔天仇恨,淬炼得如同万古寒冰,坚不可摧,冷彻神魂。”
星崖看向林衍,目光深邃:“他们对如今执掌天初的势力,对一切欣欣向荣的新生事物,都充满了最极致的恶意。视其为窃贼,为鸠占鹊巢者。他们的复仇意志,跨越了漫长的时间长河,永无止境。”
“这些上古遗民,手段诡异莫测,往往掌握着早已失传的禁忌之术,或驱使着外界难以理解的恐怖造物。他们藏于暗处,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或许千百年来都毫无动静,一旦发现可乘之机,便会骤然发难,带来的往往是毁灭性的灾难。”
“你的宗门,你的道统,在他们眼中,与神庭、与其他大宗并无区别,都是‘窃取’了他们世界的仇敌。一旦被其盯上,其威胁,甚至可能更甚于明面上的敌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出现。此乃附骨之疽,岁月之敌。”
林衍听完,神色彻底凝重起来。星崖所描述的“上古遗民”,是他之前未曾深入了解的威胁。这种源自历史断层、承载着无尽仇恨的阴影势力,确实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加棘手和危险。玄冥子残魂是执念守护,而这些遗民,则是纯粹的复仇之灵。
“多谢道友指点迷津。”林衍郑重拱手,“此厄,确实防不胜防。不知可有辨识或应对之法?”
星崖微微摇头:“其形无踪,其迹渺茫。或寄于古物,或藏于秘境,或融于地脉,甚至可能化身为人。寻常手段,极难察觉。唯有坚守道心,稳固宗门,提升自身,方能在厄难降临之时,有一线生机。或许小友所修之‘道’,对此类存在,有着特殊的感应与克制,亦未可知。”
他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再次隐隐点向了林衍的混沌道基。
说完这些,星崖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周身那古朴高深的气息微微收敛,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散修的模样。
“言尽于此,望小友好自为之。宗门建设,千头万绪,星某便不叨扰了。”他微微一笑,拱手作别,竟是毫不拖泥带水。
“道友留步。”林衍开口,“还未请教道友,日后何处可寻?”
星崖脚步一顿,回头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缥缈:“星宿流转,天涯何处不相逢。若有缘,自会再见。”
言罢,他转身一步迈出,身形仿佛融入了微风之中,下一刻便已出现在山谷入口,再一步,已然消失不见。其离去的步法,依旧带着那玄奥的星辰韵味,却更加不着痕迹。
林衍独立高台,望着星崖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
沧溟祖师转世特意前来,点明三大威胁,尤其是那最为诡谲的“上古遗民”之劫。这绝非偶然。
“悬顶之剑,群狼环伺,岁月之敌……”林衍轻声重复着这三个词,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
“压力方才动力。劫难亦是磨刀石。”
“我衍神宗之道,乃混沌衍化之道,包罗万有,亦当无惧万厄!”
他转身,看向山谷中那些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身影,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