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镜面龟裂的声音，如天地骨骼在呻吟。
每一道裂痕延伸，镜面便薄一分。透过那些裂隙，能清晰看见镜中那只覆盖黑色鳞片的巨爪，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外探伸。爪尖触碰到镜面内壁的瞬间，幽绿火焰从裂隙中喷涌而出，那是轮回法则被强行撕裂时泄露的本源之火。
教主法相立于破碎的镜前，双臂张开，长袍猎猎作响。他面容扭曲，一半是狂热，一半是痛苦——以法相之身强行催动轮回镜，反噬正在疯狂侵蚀他的存在。
“三千年谋划……今日终成！”他嘶吼，声音在九幽平原上回荡，“魔帝，你阻不了！轮回之门必将洞开，那位存在必将降临！”
林玄抱着幽月急退。
他的状态极差。右臂的裂痕已蔓延到肩膀，胸口断骨刺破皮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魔帝之力在斩断九幽锁魂印后已近乎枯竭，混沌真元也只剩下三成。更麻烦的是，怀中幽月的轮回本源虽然被平衡印稳定住，但她整个人如风中残烛，意识在清醒与涣散间挣扎。
“放……下我……”幽月艰难开口，“你走……”
“闭嘴。”林玄低喝，星移步全力催动，身形在平原上划出残影，向万鬼窟方向撤退。
但教主法相岂会让他走？
“拦住他！”
九十九道守墓者虚影再次涌动。虽然被太阴剑意禁锢了大半，仍有三十余道挣脱束缚，如附骨之疽般追来。它们的速度极快，更可怕的是，随着轮回镜破碎加剧，这些虚影正在汲取镜中泄露的轮回之力，气息节节攀升！
林玄咬牙，左手抱着幽月，右手反握混沌长剑，边退边斩。每一剑都带起灰蒙蒙的剑芒，斩碎一道虚影，但立刻有新的虚影补上。更糟的是，他每次动用真元，右臂的裂痕就加深一分。
三十丈、五十丈、八十丈……
距离万鬼窟入口还有百余丈，但追兵已至身后十丈！三道半步神通的虚影同时出手，一只漆黑鬼爪直掏林玄后心！
避无可避。
林玄猛转身，准备硬抗这一击。但就在鬼爪即将临身的刹那——
“冰封。”
一个清冷如冰的声音，响彻九幽。
时间仿佛停滞了。
不，不是停滞，而是……冻结。
以林玄为中心，方圆三百丈内的一切，都在瞬间覆盖上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那三道半步神通虚影、三十余道守墓者虚影、甚至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地面上流淌的黑雾，全被冻在半空，保持着前一瞬的动作。
冰晶蔓延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眨眼间已覆盖到轮回镜前，将喷涌的幽绿火焰都冻成了冰雕。
“这是……”教主法相瞳孔骤缩。
一道冰蓝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王泠瑜落地，冰蓝色长裙在幽冥死气中猎猎作响。她面色依旧苍白，眉心处甚至还有未消散的漆黑锁链虚影，但那双冰蓝眼眸中的寒光，却比北冥最深处的寒渊还要冷冽。
她身后，慕芷晴持剑踏出虚空裂缝，太阴剑意如潮水般铺开。紧接着，云素、叶知秋，以及十名青玄盟内门执事、二十余金丹弟子，鱼贯而出。
“北冥冰凰……”教主法相死死盯着王泠瑜，“你竟敢离开北冥！不怕冰魄锁魂印彻底爆发吗？”
“怕。”王泠瑜淡淡道，“但更怕……再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面前。”
她抬手，指向被冰封的虚影。
“碎。”
冰晶炸裂。
连同冰封在其中的三十余道虚影，一同化作漫天冰屑。三道半步神通虚影挣扎着想要重组，但冰屑中蕴含的北冥寒气已侵入它们的核心，不过三息，便彻底消散。
“好手段。”教主法相冷笑，“但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人，就能改变什么？”
他转身，双手按向几乎完全破碎的轮回镜。
镜面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炸开！
但炸开的不是碎片，而是一个……黑洞。
不，不是黑洞，是门。
一扇高达百丈、宽约三十丈的漆黑大门，矗立在原先祭坛的位置。门扉紧闭，表面布满扭曲的符文，那些符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起，从门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光芒。
门后，传来低沉的咆哮。
那是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嘶吼，有妖魔、有怨魂、有难以名状的恐怖存在。每一声咆哮，都让整个九幽黄泉震动，地面龟裂，天空扭曲。
“轮回之门……要开了。”叶知秋脸色发白，手中铜钱疯狂旋转，卦象一片混乱——天机已彻底紊乱。
慕芷晴踏前一步，太阴剑直指教主法相：“先斩你这法相！”
“斩我？”教主法相嗤笑，“你们可知道，这扇门一旦开始开启，就再无法阻止。除非……有三位达到神通境巅峰的强者，以本源为祭，重新封印。你们有吗？”
他目光扫过众人：“北冥冰凰本源受损，境界跌落至金丹巅峰。青玄盟剑修初入神通境不久。天机阁传人精于推演而非战斗。至于其他人……蝼蚁罢了。”
“谁说需要三位神通巅峰？”
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林玄将幽月轻轻交给云素，缓缓站直身体。他右臂的裂痕已蔓延到脖颈，整个人如即将破碎的瓷器，但那双眼睛——左眼混沌灰蒙，右眼魔帝金瞳——却亮得吓人。
“混沌之道，包容演化。”他一步步走向轮回之门，“既然无法从外部封印，那就……从内部瓦解。”
“你疯了？！”王泠瑜厉声，“门后的存在至少是超越神通境的层次，你进去必死无疑！”
“那就不进去。”林玄停在门前十丈，仰头望着那扇仿佛要吞噬天地的巨门，“我在门口……炼化它。”
“炼化轮回之门？”教主法相仿佛听到天大笑话，“你以为你是谁？即便前世你是九幽魔帝，全盛时期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前世不敢，今生敢。”林玄平静道，“因为前世我走的是毁灭之道，今生……我走的是混沌之道。”
他转身，看向云素：“还记得你构筑混沌胎膜时，我教你的那句话吗？”
云素一怔，随即明悟，眼中含泪：“混沌无极，生灭一念，包容万物，演化诸天。”
“对。”林玄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决绝，“今日，我便以这残破之躯，演一场……混沌开天。”
话音落，他闭上双眼。
体内，仅剩的三成混沌真元开始燃烧。
不，不止真元。
他的血肉、骨骼、经脉、甚至灵魂，都在这一刻开始燃烧！那不是自毁，而是将自身一切，都“返本归源”，化作最精纯的混沌之气。
“林玄——！”云素尖叫，想冲过去，却被王泠瑜死死拉住。
“让他做。”王泠瑜声音发颤，“这是……他的道。”
肉眼可见的，林玄的身体开始透明、虚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不断膨胀的灰蒙蒙气团。气团中，有星辰生灭，有万物演化，有生死轮回——那是混沌之道具象化的景象！
气团不断扩大，十丈、三十丈、五十丈……
最终，化作一个直径百丈的混沌漩涡，悬于轮回之门前。漩涡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散发出包容一切的“道韵”。
轮回之门上亮起的符文，在接触到这股道韵的瞬间，竟然……开始黯淡！
门后的咆哮变成了惊怒。
“不可能！”教主法相嘶吼，“轮回法则高于一切，怎么可能被——”
“没有什么是‘高于一切’的。”漩涡中传来林玄缥缈的声音，“混沌，本就是‘一切’的源头。轮回是法则，混沌是本源。以本源……包容法则。”
混沌漩涡开始向轮回之门蔓延。
不是对抗，不是封印，而是……包容。
就像水滴融入大海，就像泥土归于大地。混沌之气触碰到门扉的瞬间，那漆黑的门体竟然开始“融化”！不是物理上的融化，而是法则层面的“同化”——轮回之门的法则，正在被混沌本源包容、吸收、演化成混沌的一部分！
“住手！！！”
教主法相彻底疯狂，他燃烧法相本源，化作一道幽绿火光撞向混沌漩涡！
“你的对手是我。”
慕芷晴拦在他面前，太阴九剑第三式——月落星沉，全力斩出！
同一时间，王泠瑜双手结印，北冥寒气化作九条冰晶锁链，缠绕向法相。叶知秋抛出一卷古旧竹简，竹简展开，无数金色文字飞出，构成封印大阵。
三大强者联手，硬生生将燃烧本源的法相拖住！
而云素，抱着虚弱的幽月，泪流满面地看着那团混沌漩涡。
她能通过混沌胎膜感觉到——林玄的“存在”正在飞速消散。这不是死亡，而是“化道”，是将自身彻底融入混沌，从此不再有林玄这个个体，只有……混沌本身。
“不要……”她喃喃，“不要这样……”
幽月艰难抬手，按住云素的手背。她眼中同样含泪，却低声道：“相信他……他是……林玄。”
混沌漩涡已覆盖了三分之一的轮回之门。
门后的咆哮已变成恐惧的尖啸。
但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被混沌包容的那部分门体，突然炸开无数裂痕！裂痕中，那只黑色鳞片巨爪的完整手臂，终于……探出了门缝！
仅仅是一条手臂，散发出的威压就让在场所有金丹弟子吐血倒地！就连慕芷晴、王泠瑜、叶知秋三人，都感到真元凝滞，动作慢了半拍。
“哈哈哈哈哈！”教主法相狂笑，“那位存在的一部分……已经降临了！你们完了！”
巨爪握拳，一拳砸向混沌漩涡！
拳锋所过之处，空间层层塌陷，轮回法则哀鸣。这一拳的威力，已远远超越神通境，达到了此界能够承受的极限！
混沌漩涡剧烈震颤。
漩涡中心，林玄的意识已模糊。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消散，正在与混沌融为一体。但那只巨爪的一拳，让他即将彻底化道的进程……出现了一丝停滞。
不，不是停滞。
是“逆流”。
混沌包容万物，自然也包容了巨爪这一拳中蕴含的恐怖力量。但那力量太强、太暴烈，混沌漩涡在吸收的瞬间就达到了饱和，开始……反向坍缩！
“不好！”叶知秋失声，“混沌过载，要爆炸了！”
一旦混沌漩涡爆炸，蕴含其中的轮回法则、巨爪之力、以及林玄化道的所有能量，会在瞬间释放。那威力……足以将整个九幽黄泉，甚至小半个中州，从地图上抹去！
绝境。
真正的绝境。
但就在这时——
一道青色流光，从云素怀中飞出。
那是她贴身收藏的、属于苏语曦残魂的寄托之物——一枚青鸾翎羽。
翎羽在空中燃烧，化作一只虚幻的青鸾虚影。虚影长鸣，声音穿透混沌、穿透轮回、穿透一切阻碍，直达漩涡最深处。
然后，虚影冲向漩涡，在触及漩涡表面的刹那……炸开成漫天青色光点。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段记忆碎片。
那是苏语曦燃烧神魂前，留给林玄的最后话语：
“林玄，活下去。”
“替我们……看尽这世间美好。”
“还有……我……爱……”
最后一个字未说完，青鸾虚影彻底消散。
但那些光点，已融入混沌漩涡。
与此同时，幽月也做出了选择。
她用尽最后力气，将手按在云素心口——那里，是混沌胎膜所在。
“把我的轮回本源……给他。”
云素愣住：“你会……”
“死？”幽月惨然一笑，“三千年前，我就该死了。能多活这一世，见到他，够了。”
她闭上眼，眉心浮现出那枚灰白色的轮回本源光球。光球脱离飞出，同样投入混沌漩涡。
青鸾的“生之力”，幽月的“轮回之力”，再加上云素通过胎膜传递的“生命共鸣”……
三股力量汇入混沌漩涡的刹那——
坍缩停止了。
不，不只是停止。
漩涡开始……逆转。
从向外包容，转为向内……凝聚！
“这是……”王泠瑜瞪大眼睛。
灰蒙蒙的混沌之气疯狂向内收缩，百丈漩涡在十息内收缩到十丈、一丈、最后……收缩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灰白色光团。
光团悬浮半空，表面流淌着混沌道纹，内部隐约可见星辰演化、万物生灭的景象。
然后，光团……裂开了。
不是爆炸，而是如蛋壳般剥落。
从光团中，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个赤身裸体的青年，黑发披散，面容清秀，双眼紧闭。他周身没有一丝真元波动，却散发着一种“道法自然”的韵味，仿佛他站在那里，就是天地至理。
他睁开眼。
左眼混沌灰蒙，右眼……也是混沌灰蒙。
魔帝金瞳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彻底融入了混沌。
他，已不再是单纯的林玄，也不是九幽魔帝，而是……混沌的化身。
“该结束了。”
青年抬手，虚握。
那只从轮回之门探出的巨爪，突然僵住。
然后，从指尖开始，寸寸……化作飞灰。
不是被摧毁，而是被……“分解”成最基础的天地灵气，回归此界。
“不——！！！”
门后传来震怒的咆哮，但青年只是轻轻一推。
那扇高达百丈的轮回之门，竟如纸糊般向后倒去，重新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逐渐愈合的空间裂痕，以及……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教主法相。
青年转身，看向众人。
他的目光扫过云素、幽月、王泠瑜、慕芷晴、叶知秋……
最后，落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
“我是……谁？”
他茫然低语。
云素冲过去，抱住他，泪如雨下：“你是林玄……是我的林玄……”
青年愣了愣，许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笑容，熟悉又陌生。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云素的背。
然后，看向远处正在愈合的空间裂痕，眼中闪过一道深邃的灰芒。
“门还会再开。”
“但下一次……我会准备好。”
他闭上眼，倒在云素怀中，彻底昏死过去。
九幽黄泉，陷入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