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的声音带着一种麻木的平静,继续讲述着那将他推向深渊的往事:
“后来……金朵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又整天吵着要个名分,不能让孩子生下来没爹。我……我一时心软,又想着万一孩子真是我的呢?就把她领回了王家庄,对外说是新娶的媳妇,让她在家中安心待产。”
“后来,她果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就是有金和有银。”王二狗的脸上露出一丝短暂的柔和,随即又被苦涩取代,“虽然……虽然我心里始终存着那个疑惑,但看着两个孩子慢慢长大,眉眼间似乎也有些像我,金朵一直以来也还算安分守己,不怎么出门串门,所以……所以我心里还是存着一份期待的,期待这真的是我的儿子。”
“因此,虽然我依旧经常在外跑商,不常在家,但在银钱用度上,从未亏欠过他们母子。尽量让他们吃好的穿好的,在村子里,他们绝对是过得最体面的人家。我跑商赚来的钱,大部分也都交给了金朵保管,想着将来给孩子们盖房娶媳妇。”
“就这样,又过了六七年……”王二狗的语气陡然一变,带上了阴郁,“有一次,我提前从外面回来,没打招呼,竟然在县城的集市上,看到金朵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样子十分亲昵!那男人我看着眼生,不是我们村的。我当场就质问她,那是谁?”
“她一开始有点慌,后来就镇定下来,跟我说那是她‘表哥’,在县城卖包子的。”王二狗冷笑一声,“就是那个刘把式!我当时就起了疑心,问她哪来的表哥?以前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她解释说,这是她亲生父亲那个村子里的老乡。后来她父亲去世了,她母亲才带着她改嫁到了后来的魏家村,又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而当初逼她嫁的那个老鳏夫,是她继父前妻留下的儿子,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还哭着说,如果是给她亲哥哥换彩礼,她可能还不会反应那么激烈……”
“我当时……当时看她哭得可怜,又说得有鼻子有眼,心里也就信了七八分。虽然还是有点别扭,但也没再深究。”
“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生长。”王二狗的声音变得低沉,“后来有一次跑商,我在酒桌上听一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说起一个传言,说是……父子二人的血,滴在同一个碗里,如果相融,就是亲生的;若是不相融,那就不是亲生的……”
这个古老的、并不科学的“滴血认亲”方法,在当时却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我听了这话,就像着了魔一样!”王二狗的眼神变得有些疯狂,“回去之后,我就偷偷买了饴糖,哄着有金和有银,用针扎了他们的手指,又扎了我自己的……把血滴在清水碗里……”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绝望和狰狞交织的表情:“结果……结果我们的血……并不相融!清清楚楚地分在两处!”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所有的期待、所有的自欺欺人,全都成了笑话!我王二狗辛苦半生,养了四个孩子,竟然……可能没有一个是我亲生的!我就是个活王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让他几乎失控。
“看到刘金朵,看到有金有银,甚至看到铁柱和金银,我都觉得他们像是在嘲笑我!我觉得这个家,每一张脸都让我无比恶心和憋闷!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于是,我决定跑一趟更远的商,想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就是这次跑商,出事了……”王二狗的声音带上了恐惧和后怕,“我走到邻县地界,需要过一条小河。河边有一对夫妻经营着一条小渡船,靠摆渡为生。那妻子看着已经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微微隆起。”
“我上了船之后,也许是想到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有亲生孩儿的缘分,看到那孕妇,心里就多了几分莫名的同情。当时河面上风平浪静,并不需要两人同时操桨,我就招呼那孕妇坐下歇着,让她男人一个人撑船就够了。”
“我还顺口说了那男人两句,说他媳妇都怀孕了,就不要让她这么辛苦跟着跑船,万一出点事怎么办。”王二狗叹了口气,“哪知道……哪知道那男人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听我这么说,非但不领情,反而同我争吵起来!”
“他嚷嚷着什么‘哪家母鸡不下蛋?哪个女人不生娃?’还指着远处说‘谁谁家女人在船上生了四个娃,都没见有啥毛病!矫情什么!’”
“那女人听不下去了,带着哭腔反驳他:‘是没毛病?那生第四个娃的时候为啥就死在船上了?’”
“那男人把脸一板,竟然说:‘那是她寿命到了!自己没福气!好容易生了三个闺女,来了一个小子,自己却没活过来,不是没福气是什么?’”
“这话简直是畜生不如!当时就把他媳妇气得直抹眼泪。我也听得火冒三丈,就和他争辩起来,骂他不知道体贴媳妇,枉为人夫!”
“哪知道那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窝里横!他不敢真跟我动手,竟反手一巴掌打在他老婆身上,骂她‘丧门星’,‘惹是生非’!”
“我一时气急,上前阻拦,骂他不懂人事,怀着孕就动手打人!推搡之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男人脚下一滑,竟然‘噗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河里!”
王二狗的声音充满了惊恐:“按说……按说他这种常年在水上跑生活的人,水性应该极好才对。可那天……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掉下去扑腾了几下,冒了几个泡,就……就再没浮上来!”
“我和那女人在船上都吓傻了!等了好长时间,水面都恢复了平静,还是不见人影!我又不怎么识水性,她一个孕妇更不敢下水……就这样心惊胆战地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看到不远的下游慢慢浮起来一个人影……”
“我们把船划过去一看……人早就没气儿了!正是那船夫!”王二狗浑身发抖,“当时……当时我们都怕极了!这要是被人知道,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肯定会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的!”
“慌乱之下……我……我做出了一个糊涂决定……”王二狗的声音低不可闻,“我……我和他互换了衣服,把我自己的身份文书和一些零碎东西塞到他怀里,然后……然后就把他的尸体推着,让他顺着河流往下游漂走了……想着……想着让人以为是我王二狗失足落水死了……”
“那女人也吓坏了,六神无主。我就让她赶紧回家收拾细软,然后划着船,和我一起走了。我们假装成一对离家讨生活的苦命夫妻……一路躲躲藏藏,去了很远的地方……”
至此,王二狗“死亡”的真相终于大白!竟是一场意外冲突导致的错手酿祸,加上巨大的恐惧和自私,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
然而,他的假死,却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深深的伏笔。那笔他留给刘金朵的“赔偿款”从何而来?刘金朵知道真相吗?王有金兄弟的死,又是否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