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荆棘丛中艰难挤出,带着血泪。
“我……我依约到了鸿运客栈那天字三号房,”他艰难地继续叙述,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不止,“推开门,才发现里面等着的,根本不是小七的哥哥,而是她们主仆二人!小七和……和小红。”
“我当时心下就觉不妙,转身便想离开。”沈墨的脸上浮现出当时的不安与抗拒,“可……可那两个丫头,竟一齐扑上来,死死拽住我的衣袖,声泪俱下地哀求……”
“她们哭诉说,家里已经瞒着她们,给她们姐妹报了名,要送进宫去做宫女!小七说她不愿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她说……她说她心悦于我,求我去她家里提亲,救她出火海!”
沈墨猛地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的嘶哑:“可我……我对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又怎会应下这等荒唐事?我严词拒绝,只想挣脱离开……可谁知……谁知那看似柔弱的小七,竟早已在我的茶水里下了药!”
“等我再次恢复清醒时……”沈墨的声音充满了屈辱和绝望,“生米……已然煮成了熟饭……一切都晚了……我……我竟被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设计了!”
“我当时怒不可遏,只觉得奇耻大辱,当即拂袖而去,一刻也不想再见到她们!”沈墨的拳头攥得死紧,“可……可我刚走到门口,小红那丫头……竟又追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我的腿,替她家小姐不住地磕头道歉……”
“她哭得梨花带雨,说她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说那深宫大院如同牢笼,进去怕是这辈子就再也出不来了……求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发发慈悲,救救她家小姐……”
沈墨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情景:“看着她那样卑微地苦苦哀求,额头都磕红了……我……我那时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心中那点可怜的柔软被触动,或许是事情已然发生破罐子破摔……我竟鬼使神差地,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脸面也都撕破了,我索性就把话都挑明了吧!我对着她们二人,直接说道:‘我原本相中的是你小红!本打算过些时日,就向于家讨了你来做贵妾!谁知竟会发生今日这等事情!’”
堂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惊得说不出话。
“当时,小七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只是捂着脸呜呜哭泣。”沈墨继续道,目光却仿佛落在了小红身上,“而小红……她先是一愣,随即竟……竟红着脸,低声说道:‘沈大人,奴婢……奴婢和小姐是一样的心思。奴婢原本就想,若是小姐能如愿嫁给您,奴婢……奴婢自然也是要跟着过去,继续伺候小姐和您的……其实……其实从第一次画舫游湖相见,奴婢……奴婢就早已心悦于大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以及主仆二人这匪夷所思的“共侍一夫”的打算,让整个公堂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复杂。
“听到她这话……我……”沈墨的脸上表情复杂难言,有震惊,有一丝动摇,更有深深的无奈,“事情闹到这般田地,我又能如何?最终,我只能颓然告知她们,既然如此……我便过些时日,寻个由头,去于家提亲便是……”
然而,命运的捉弄并未停止。
“本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只待我寻机上门。”沈墨的声音再次变得沉重起来,“谁知,没过几天,小七又偷偷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信。”
“我拆开一看,信上却只是些寻常的问安之语,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沈墨皱起眉,仿佛仍在不解当时的情形,“我觉得不可思议,又将那信封对着光仔细查看……这才发现,在信封内侧的夹层里,竟用极细的笔写了一行小字!”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惊惧:“那信上说——家里已偷偷定下,不日就要送她和六姐入宫参选!她求我想办法尽快把她弄出去!因为……因为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时间再长,恐怕就瞒不住了!”
“我看到这行字,当时就如坠冰窟!”沈墨骇然道,“我立刻就想方设法,想要联系她,想要知道更多细节,想要筹划如何救人……可还没等我有所动作……没过两天,就……就传来了她们出事的消息……”
说到这里,沈墨已是泣不成声,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我更没有想到……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红……小红她竟然……竟然就是我和县主当年那个被偷换走的、遗失在外的亲生女儿啊!”
这个残酷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给了他最终也是最沉重的一击。
“我竟然……我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了那样的话……她那时跪在我面前……她听着我说原本属意于她……她那时心里该是何等滋味?!她明明抓住了下毒的真凶,却还要来毒药……她……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她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无法承受这乱伦的阴影和绝望……才选择了那样的路?小七的死……又是不是因为她发现了小红的身世秘密?!”
一连串的诘问和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沈墨的心。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彻底崩溃,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压抑了二十年的、野兽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环环相扣、充满了阴差阳错与人性悲剧的真相震撼得无以复加。
一个母亲因恐惧而绝育丈夫。 一场设计好的露水情缘。 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少女。 一个渴望父爱却咫尺天涯的女儿。 一场始于利用终于绝望的“爱情”。 还有那隐藏在幕后,操纵着换子悲剧和如今命案的真正黑手……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动机,所有的悲剧,似乎都在沈墨这绝望的哭声中,串联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血色图卷。
包拯端坐案后,面沉如水,那双能洞悉世间一切罪恶的眼睛里,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开口,声音沉凝如磐石:
“如此说来,那七小姐于小七,并非死于情杀或灭口,而是因为怀了你的孩子,又面临入宫绝境,走投无路之下,可能以此事胁迫于你或家中,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而小红……你的亲生女儿,或因知晓自身身世无法承受,或因对父亲产生不该有的情愫而绝望,或因目睹小姐被杀而恐惧,甚至可能……她索要毒药,本就不是为了别人……”
包拯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于承泽、赵氏,以及堂下所有于家的人。
“那么,杀死于小七的真凶,究竟是谁?是谁,一定要将这个可能暴露丑闻、阻碍家族攀附皇宫的少女置于死地?”
“又是谁,或许间接地,将小红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惊堂木重重落下!
“于承泽!赵氏!尔等还有何隐瞒?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