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笋汤的热气模糊了秦楠的视线。她想起那晚自己确实说过要是三十岁还没嫁人就找你凑合,却不知道苏朋一直把这句话当作承诺珍藏。
回程时路过五金店,苏朋突然说要买锁。书店后门的锁芯太旧了。他解释道,却在货架前徘徊许久,最后选了款智能指纹锁。
至于吗?秦楠掂量着包装盒,我们又不存金条。
苏朋的耳朵更红了:这是...为以后准备的。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比如你怀孕后期,或者我出差时...
这个远瞻性设想让秦楠脚步骤乱。她突然意识到,苏朋的蓝图里不只有书店,还有完整的家庭、共同的未来。而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早已默许这一切发生,就像默许他入侵她的衣柜、她的食谱、她的生物钟。
傍晚的书店笼罩在金色余晖中。秦楠正在整理收银台,苏朋神秘兮兮地蒙住她的眼睛: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穿过狭窄的走廊,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当苏朋松开手时,秦楠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空荡荡的阁楼里,斜屋顶的天窗正对西沉的太阳。
这是...
我们的家。苏朋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楼下营业,楼上住人。我算过了,装修费不超过五万。
秦楠环顾四周,阳光在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可以想象这里摆上沙发床的样子,想象清晨被书香气唤醒的生活,想象苏朋在晨光中按下快门的剪影。
浴室在哪?她故意刁难。
苏朋像变魔术般推开一扇隐形门:这里,干湿分离。又指向角落,厨房在那,电磁炉我都选好了。
这个回答太过详尽,显然经过周密规划。秦楠走到天窗下,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朋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
不喜欢的话——
很完美。秦楠转身吻他,尝到云南菜特有的酸辣味,就像你为我做的每件事一样完美。
苏朋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他拉着她坐到窗边,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图纸:我还设计了书架布局...
图纸展开的瞬间,秦楠屏住了呼吸。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平面图,而是一幅精细的手绘效果图,连盆栽的位置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右下角写着日期——去年十一月,正是她第一次随口提起书店的时候。
你准备了这么久...
等待是爱情的一部分。苏朋的手指抚过图纸上的儿童区,就像等待阳光到达最佳角度,等待显影液呈现完美色调。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秦楠心中某个锁着的房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最终选择了苏朋——陈晓给的是即时的浪漫,像便利店的热饮,随手可得却也转瞬即凉;而苏朋的爱是文火慢炖的高汤,需要耐心等待,却回味悠长。
夜幕降临,他们靠着天窗数星星。苏朋突然想起什么,从工具包里取出个木盒:差点忘了正事。
盒子里是枚老式铜钥匙,拴着褪色的红绳。这是...
老宅的钥匙。苏朋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我爸说,新家要有旧物的守护。他将钥匙放在秦楠掌心,我十五岁那年做的,一直没送出去。
钥匙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温度。秦楠想起父亲去世前给她的怀表,此刻正躺在行李箱最底层。两颗承载着家族记忆的金属,即将守护他们共同的新生。
你爸知道...我们的事?
从我大二开始,每年春节都问什么时候带你回家。苏朋笑着吻她的发顶,我妈连婚被都准备好了,纳西族的传统样式。
这个画面让秦楠眼眶发热。她想起母亲至今仍时不时提起银行王阿姨的儿子,想起每次视频母亲审视的目光扫过她简陋的出租屋。或许该让苏朋正式见见家长了,虽然...
在想什么?苏朋的手指梳理着她的短发。
在想你怎么搞定我妈。秦楠叹气,她理想中的女婿是投行精英,不是...
留着胡茬的穷摄影师?苏朋接过话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别担心,我有秘密武器。
什么武器?
你七岁那年穿着公主裙弹钢琴的照片。苏朋得意地眨眨眼,我爸的老战友正好是你妈小区的摄影协会会长。
秦楠猛地坐直身体:你什么时候——
调查未来岳母是基本功课。苏朋将她拉回怀中,就像你记得陈晓喝咖啡要加几分糖,我记得你妈最喜欢《国家地理》的摄影师。
这个类比让秦楠既愧疚又甜蜜。她翻身跨坐在苏朋腿上,捧起他的脸: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月光透过天窗,为苏朋的轮廓镀上银边。他仰头看着她,眼神虔诚得像信徒仰望圣母像:太多了。比如我知道你紧张时会摸耳垂,开心时右眉会比左眉高一点,还有...他的手指滑到她腰间,每次我碰到这里,你的瞳孔会放大。
变态观察狂。秦楠俯身咬他耳朵,却忍不住笑了。
阁楼的老地板发出暧昧的吱呀声。月光下,秦楠突然想起纳西族的传说——逝去的亲人会变成星辰,守护地上的挚爱。
事后,苏朋用外套裹住她,两人靠在天窗下分享一盒温热的牛奶。秦楠的指尖描摹着他锁骨的形状,那里有个小小的胎记,形状像个月牙。
下周回趟家吧。她突然说,带上你的秘密武器
苏朋的牛奶盒停在半空:认真的?
除非你怕了。
我怕的是你反悔。苏朋放下牛奶,从钱包深处取出个小绒盒,因为我已经...
秦楠按住他的手:等见过我妈再说。她吻去他嘴角的奶渍,按步骤来,好吗?
苏朋笑着将绒盒放回原处,转而拿起那把铜钥匙:那这个先放床头?老宅的规矩,驱邪避灾。
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秦楠想起抽屉里那条羽毛手链,想起U盘里林妍的证词,想起陈晓妻子疲惫的眼神。所有的伤痕终将愈合,就像所有的黑夜终将迎来黎明。而此刻,在这间尚未完工的阁楼里,她和苏朋正如两粒星火,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永恒的可能。
雨水顺着书店的玻璃门蜿蜒而下,将门外装修中的牌子冲刷得模糊不清。秦楠跪在地上铺防潮垫,后腰处的酸痛让她动作迟缓了些。苏朋从梯子上探下头,鼻尖沾着一抹白漆:疼就说,我来铺。
没事。秦楠撑着膝盖站起来,突然一阵眩晕。苏朋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梯子,接住她摇晃的身体。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木屑的粗糙感,稳稳托住她的手肘。
低血糖?他眉头拧成结,从工具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早上又没吃?
秦楠含着草莓味的糖块,舌尖抵着糖纸沙沙作响。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自从签下书店租约,他们像两只陀螺般转个不停。苏朋的拇指抚过她眼下青影,正要说话,店门突然被推开,风铃发出刺耳的乱响。
秦母站在门口,burberry格纹伞滴着水,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满地狼藉。她今天穿了件铁灰色套装,珍珠耳钉在昏暗光线下依然莹润,与这个满是油漆味的空间格格不入。
听说你辞了工作开书店,秦母的视线钉在苏朋搭在秦楠腰间的手上,我当是什么正经事业。
雨水从伞尖在地板上积成小洼。苏朋松开秦楠,弯腰拿来抹布:阿姨好,我是苏朋。
知道你是谁。秦母没接抹布,高跟鞋精准地避开电线和水桶,楠楠,你爸当年也是这么骗我的——搞艺术,结果呢?
秦楠的指尖掐进掌心。父亲去世十年了,但母亲提起他时永远用这种语气,仿佛那场车祸是对他不务正业的惩罚。苏朋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背,那里有昨天被木板划伤的红痕。
阿姨喝茶。苏朋搬来唯一完好的椅子,店面下周就能开业,我们——
我们?秦母从包里抽出张报纸,《新锐摄影师苏朋涉嫌利用女友炒作》,这报道怎么回事?
报纸啪地拍在梯子横档上。秦楠抓起来一看,是某八卦小报的报道,配图竟是陈晓展览那天,苏朋在洗手间外搂着她的背影。标题下方用红笔圈着段文字:据知情人士透露,苏朋借女友与前上司的绯闻博关注...
刘峰干的。秦楠把报纸揉成团,他被开除后去了这家报社。
苏朋的表情凝固了一秒,突然转身走向工具箱。他蹲下的背影紧绷如弓,手指在工具堆里翻找着什么,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
妈,这事——
你账户里八万块钱呢?秦母打断她,我给你存的嫁妆。
防潮垫在秦楠指腹下发出塑料摩擦声。那笔钱她投进了书店,但此刻母亲的眼神让她喉咙发紧。苏朋走回来,手里多了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秦母膝上。
这是店铺的股权协议。他声音平静,秦楠占51%,首付款明细在第三页。
秦母没碰信封,转而从包里取出本相册。秦楠认出这是父亲生前最爱的老相册,皮革封面已经斑驳。相册翻到某一页,年轻的父亲站在暗房门口,手里拿着和苏朋同型号的徕卡相机。
你爸当年也说要开摄影工作室。秦母的指甲在相册上留下月牙形压痕,结果呢?接不到活,喝酒,最后...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秦楠从没见过母亲这样,那些精心打理的鬓角碎发颤动着,像风中蛛丝。苏朋默默递上纸巾,这次秦母接了,但立刻用它擦拭珍珠耳钉。
阿姨,苏朋蹲下来与秦母平视,我每周给《国家地理》供稿,上个月刚签了三年合约。他翻开手机相册,这是作品列表,年收入够付书店五年租金。
秦母扫了眼屏幕,冷笑一声:艺术家的话能信?你拿什么保证楠楠——
秦楠终于忍不住,我不是需要谁的物件!
雨声突然变大,敲打着临时遮雨棚。秦母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重新翻开相册。这次是秦楠五岁生日的照片,父亲抱着她坐在暗房工作台前,教她使用放大机。照片角落有块显影液污渍,形状像片羽毛。
你爸走后,我烧了他所有底片。秦母突然说,现在后悔了。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沉闷的空气。秦楠从未听母亲提过这事——那些父亲视若珍宝的底片,记录着他走遍大半个中国的足迹。苏朋的手指轻轻抚过相册上的污渍,突然站起身。
阿姨,能借用下厨房吗?
秦母挑起精心修剪的眉毛:你要做饭?
修复照片。苏朋已经脱下工装外套,您带来的相册受潮了,有些页面黏连。我大学选修过文献修复...
秦楠看着苏朋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那里有新添的装修刮伤,也有多年握相机留下的茧。他低头检查相册的样子,像极了她记忆中父亲调试镜头时的专注。
秦母盯着苏朋看了足足十秒,突然合上相册:我家厨房小,别弄得一团糟。
这是默许。秦楠悄悄松了口气,却见母亲从包里又取出个文件袋:房产证。我打算卖了这套房,给你当创业基金。
朝阳门那套?秦楠震惊地接过文件袋,您住了二十年!
反正你也不回家。秦母轻描淡写地说,仿佛不是在讨论变卖唯一的房产,但要签协议,钱只能用于正经生意。
雨水在玻璃门上画出蜿蜒的河流。秦楠突然明白母亲的突然造访不是偶然——她是来下最后通牒的,带着父亲的老相册和全部家当,准备用现实砸醒女儿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