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连弩的成功,如同在北疆军中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火石,迅速点燃了从高层将领到普通弩兵的热情。威虎大将军萧明宇的嘉奖令和督促量产的军令接踵而至,工械营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景象。
苏墨绘制完成的标准化图纸被迅速复制分发,王老铁匠带领着众多匠人分为若干小组,依照严格的工艺流程,开始批量制作“惊鸿”弩的各个部件。硬木的选材、炮制、切削,钢件的锻打、淬火、打磨,每一个环节都需精益求精。苏墨穿梭在各个工作区域,不时停下脚步指导关键技术要点,解决突发问题,确保每一件出品的零件都能严丝合缝地组装成合格的杀敌利器。
萧煜调派了更多人手协助,并亲自监督关键材料的供应。他深知此弩对于提升北军战力的重要性,容不得半点马虎。看着苏墨在忙碌人群中沉着指挥、耐心讲解的身影,看着她眼底因劳累泛起的淡淡青黑却依旧明亮专注的眼神,他心中的欣赏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日益加深。他所能做的,便是确保她无后顾之忧,能全心投入。
首批二十具完全按照标准制作的“惊鸿”连弩终于下线。萧煜亲自挑选了一队精锐弩兵进行换装和紧急训练。当这些习惯了单发弩节奏的士兵们,第一次体验到五指疾速扣动、箭矢连绵不绝泼洒而出的震撼时,无不震惊狂喜。密集的箭雨覆盖下,草靶瞬间被撕得粉碎,其威力远超传统弩箭。
实战演练的效果极佳,“惊鸿”弩迅速获得了军中将卒的一致推崇,订单雪片般飞向工械营。苏墨的名字,也随之在北疆军中更加响亮,从“有点本事的苏小娘子”真正变成了“能造出神弩的苏先生”,赢得了广泛的尊敬。
然而,就在北疆因新弩焕发勃勃生机之时,京城的局势却愈发微妙。
苏翰章就职工部侍郎后,以其扎实的工匠背景、探花郎的才学和沉稳干练的作风,很快在处理积压公务、核查工程预算、优化营造法式等方面展现出卓越能力,不仅赢得了部内一些务实官员的认可,也渐渐获得了皇帝的注意。
但这般迅速的崛起,难免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尤其是他暗中借助职务之便,调查工部过往物料调拨记录与某些特定工程款项流向的行为,虽然极其谨慎,仍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
这日散朝后,一位与苏翰章并无深交的官员状似无意地与他同行,闲谈间忽然低声道:“苏侍郎年轻有为,锐意进取,实乃工部之福。只是这京城偌大,水深浪急,有些陈年旧账,翻起来恐污了手脚,甚至惹来无妄之灾。有些事情,还是顺势而为方为明智啊。”
苏翰章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温和谦逊,拱手道:“多谢大人提点。下官入部日浅,唯知尽心王事,恪尽职守,于分内之事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其他,下官愚钝,实不敢妄加揣测。”
那官员见他滴水不漏,呵呵一笑,便岔开了话题。但苏翰章明白,这已是明确的警告。有人已经注意到他的动作了。他心中警惕更甚,行事愈发周密,同时将此事通过密信渠道告知了萧煜与苏静姝。
与此同时,威远侯府与林府的联姻事宜已进入纳采问名阶段,依礼有序进行。萧焕忙碌于家中事务与未来岳家的往来应酬,但他并未放松对“鬣狗”线索的追查。他与苏翰章一明一暗,利用不同渠道搜集信息,发现工部某些旧年档案似乎有被刻意销毁或修改的痕迹,而线索隐隐指向一位已致仕的老尚书和如今仍在任的一位郎中。
萧焕将最新发现密报北疆,并在信中提醒兄长与苏墨:“京中似有人不愿旧事重提,恐狗急跳墙。北疆边关贸易通道,需严加防范,谨防其切断线索或制造事端。”
北疆,将军府内。萧煜看完了京中的最新来信,剑眉微蹙。他将信递给一旁的苏墨:“京城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翰章那边压力不小,萧焕也发现了更多疑点。他们似乎在工部旧账上遇到了阻力。”
苏墨快速浏览信件,面色也凝重起来:“他们是在害怕?‘鬣狗’的残余势力竟然能渗透影响到工部高层?”
“利益勾连,盘根错节,并不意外。”萧煜目光锐利,“他们越是想掩盖,就说明我们越接近要害。北疆这边,‘惊鸿’弩量产需加速,我们必须拥有更强的实力,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变故。同时,边关的巡查也要加强,绝不能让他们从这边找到突破口。”
他看向苏墨,语气放缓却带着信任:“工械营这边,要辛苦你了。”苏墨迎上他的目光,坚定点头:“放心,我必竭尽全力。”家国天下,暗流涌动。北疆的锋芒初现,京华的暗战也已悄然升级。苏墨深知,她手中的“惊鸿”弩,不仅是杀敌利器,或许也将成为打破僵局、刺破迷雾的重要力量。她与萧煜,以及远在京城的兄长与萧焕,正被同一根无形的线紧密联系在一起,共同面对前方的风浪。
惊鸿”连弩的量产在工械营如火如荼地进行。苏墨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监督质量,优化流程,甚至亲自上手调试一些关键部件。她的专注与严谨感染了营中每一位匠人,没有人因她年纪轻又是女子而有丝毫怠慢,反而因其高超的技艺和毫无架子的作风愈发敬重。
萧煜来的次数依旧频繁,但不再仅仅是为了公务。他有时会带来一些京城捎来的点心,有时是一本难得的兵器图谱孤本,有时甚至只是默然站在一旁,看她专注工作的侧影,直到她偶然抬头,递给他一个“一切顺利”的眼神,他便微微颔首,悄然离去。
这种默契的陪伴,无声却有力。苏墨能感觉到,他那冷硬外表下细致入微的关怀,如同北疆的炉火,不张扬,却持续地温暖着她。她渐渐习惯在疲惫时抬头寻找那个身影,若他在,心便更安定几分。
这日,萧煜带来了一小盒上好的松烟墨。“听闻你绘图耗墨甚巨,此墨色泽乌亮,胶轻磨润,或可一用。”苏墨接过,打开一看,墨锭细腻,异香扑鼻,确是佳品。她心中微动,抬头笑道:“多谢萧大哥。正好,‘惊鸿’弩的最终定型图还需重新誊绘一份详尽的,进呈兵部备案,此墨正合用。”
萧煜目光柔和:“能得你用,便是它的价值。”当晚,苏墨便在灯下,用新墨潜心绘制“惊鸿”弩的总装图与分解图。乌亮的墨线在宣纸上流畅延伸,勾勒出每一个精巧的构件,标注上精确的尺寸与工艺要求。她全神贯注,直至夜深。
第二日,当她将墨迹未完全干透的图纸小心卷起,准备交给萧煜派来的信使时,萧煜却亲自来了。“此图重要,我派人加急送往兵部。”他接过图卷,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两人皆是一顿。苏墨迅速收回手,耳根微热:“有劳萧大哥。”
萧煜握紧图卷,目光落在她因熬夜而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上,语气不禁带了几分责备,更多的是关切:“图纸虽要紧,也不该如此熬夜。身体才是根本。”“不妨事,只是想着早日完成……”苏墨轻声辩解。“日后不可如此。”萧煜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若再让我发现你熬夜赶工,我便下令工械营亥时一律熄灯。”这近乎蛮横的关心让苏墨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泛起一丝甜意,只得点头应下:“……知道了。”
送走信使,萧煜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京中军器监来了几位大匠,对‘惊鸿’弩颇感兴趣,或许不日将来北疆观摩。你……可要见见?”他这是在试探她是否改变了主意,还是单纯告知?苏墨抬眸看他,见他神色平静,眼神却深邃。她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惊鸿’弩虽已定型,但批量列装后的维护、士卒训练、以及后续可能的改进,都需人在此跟进。我现在只想留在北疆,做好分内之事。京中来使,若萧大哥觉得有必要,我自当配合讲解,但并无他念。”
萧煜闻言,眼底深处最后一丝不确定终于消散,化作一片沉静的悦然。他微微颔首:“好。那便由你。”顿了顿,他又道,“开春后,北疆各处的边防工事需全面巡查加固,其中涉及不少军械安置与防御设计,你……可愿随我同往?”
这不是命令,而是邀请。邀请她进入他更核心的职责领域,与他并肩而行。苏墨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郑重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萧煜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一下:“届时,恐怕要辛苦你了。”“职责所在,岂言辛苦。”苏墨应道,心中充满了被信任与被需要的充实感。
两人正说着,一名亲卫匆匆而来,递给萧煜一封密信。萧煜迅速浏览,面色微凝,对苏墨道:“京中来讯,与我们之前所料不差。翰章和萧焕那边,似乎触碰到了一些关键,对方已有警觉,开始暗中清理痕迹了。”苏墨神色一凛:“那……”“无妨。”萧煜将信收起,目光恢复锐利,“他们动了,便是好事。北疆这边,我们按计划行事即可。你的‘惊鸿’,便是我们最强的回应之一。”
他看向工械营中那些正在被打磨组装的连弩,眼神中充满了笃定。苏墨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豪情顿生。她知道,她选择的这条路,或许艰辛,却绝对正确。在这里,她的才华能真正转化为守护家国的力量,而身边,还有一个能与她心意相通、并肩作战的人。
风雪虽寒,前路虽险,但心若安定,便无所畏惧。墨已染惊鸿,心亦照前路,只待春来,共赴边关。
北疆的冰雪尚未消融,京城的早春却已暗流汹涌。苏翰章就任工部侍郎后雷厉风行又细致入微的作风,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不断扩散。
他并未急于大刀阔斧地改革,而是先从理清历年账册、核查工程决算入手。这本是侍郎分内之事,无可指摘。然而,在他那双受过工匠训练、对数字和物料极为敏感的眼睛下,一些刻意被模糊、被掩盖的痕迹逐渐浮现。尤其是数年前,与北疆军械补给、边关城防修缮以及漕运河道疏浚相关的几批巨额款项,其最终去向和核销凭证,存在着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疑点。
这些疑点,恰好与萧焕通过其他渠道发现的、“鬣狗”可能利用官方工程洗钱走私的线索隐隐吻合。苏翰章心中警铃大作,行动愈发谨慎。他不再直接调阅核心旧档,而是以调研现行营造法式、优化物料采购流程为由,旁敲侧击,零散地收集信息,并将所有发现通过绝密渠道送至北疆萧煜手中。
然而,狐狸的尾巴被踩,终究是会反扑的。这日朝会,一位素与威远侯府不甚和睦的御史,突然上奏,弹劾工部侍郎苏翰章“年少骤贵,恃才傲物,借核查旧案之名,行排除异己、搅乱部务之实”,甚至隐晦地暗示其与边将(暗指萧煜)过往甚密,恐有内外交通之嫌。
奏折言语犀利,却多为空泛攻讦,并无实据。皇帝萧景琰端坐龙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并未当场发作,只是淡淡地让都察院“据实核查”,便揭过了此事。
但此举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朝中各方势力顿时目光闪烁,意识到这位新晋的探花侍郎,已卷入了某种旋涡之中。
下朝后,苏翰章面色如常,与同僚寒暄告辞,回到衙署依旧处理公务,仿佛无事发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深知,这是对方的一次敲打和试探,若他继续深挖,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捕风捉影的弹劾了。
当晚,苏府书房灯烛长明。苏翰章斟酌良久,修书两封。一封是寻常家书,问候父亲姐姐,叮嘱幼弟学业,言语温和,只字不提朝中风波。另一封则是密信,详细说明了今日朝堂被弹劾之事及其背后可能指向的势力,提醒北疆加强戒备,并询问父亲苏秉忠何时能抵京——他需要至亲之人在身边的支持,也需将母亲孙氏和幼弟们尽快安置妥当。
与此同时,威远侯府内,萧焕也得知了朝堂上的风波。他冷笑一声:“沉不住气了么?”他立刻加强了对苏府周围的暗哨,并修书给苏翰章,言简意赅:“风波骤起,乃狗急跳墙之兆。兄台处变不惊,应对得体。侯府与林府皆为后盾,勿忧。已加派人手,护府上周全。”同时,他也将消息再次传往北疆。
北疆,将军府。萧煜几乎同时收到了苏翰章的密信和萧焕的消息。他看完后,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面色冷峻。“果然来了。”他对一旁的苏墨道,“翰章在京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对方想用这种方式吓退他,拖延甚至阻断调查。”苏墨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兄长他会不会有危险?”“暂时不会。”萧煜分析道,“陛下未当场斥责,便是留有余地。对方此刻也不敢真对一位深受瞩目的新科探花、工部侍郎下黑手,否则便是欲盖弥彰。但这确是警告。翰章聪明,知道该如何应对。萧焕也在京中策应。”
他看向苏墨,语气坚定:“这说明我们摸对了方向。他们越怕,我们越要快,要拿出让他们无法忽视的成果。‘惊鸿’弩的列装必须再提速!此外,开春后的边防巡查要提前,我们要尽快掌握各处关隘堡寨的实际情况,绝不能让对方有机会从边境制造事端,转移视线甚至栽赃陷害。”“我明白!”苏墨立刻点头,“工械营那边我会盯紧,优先保障‘惊鸿’弩的部件供应和组装。”
就在这时,亲卫又送来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是清泉镇苏秉忠寄来的。苏墨打开一看,里面除了父亲的家信,还有好几件手工精细的棉坎肩,大小一看便是给苏墨、苏钧、苏铮的,甚至还有一件明显是给萧煜的,针脚密实,用料厚实。此外,还有一些家乡的干果吃食。
苏秉忠在信中写道,得知苏墨决定暂留北疆,他虽牵挂却倍感欣慰骄傲。清泉镇产业已处置完毕,他已定下行程,开春冰化便带着苏静姝和小外孙启程赴京。信末,他反复叮嘱苏墨在北疆要吃饱穿暖,注意安全,言语朴实,却充满了父亲的牵挂。
捧着那件柔软的坎肩,看着父亲熟悉的字迹,苏墨的眼眶忍不住红了。家书的重量,此刻胜过千金万金。它提醒着她,无论前方有多少风浪,身后总有家人温暖的守望。
萧煜看着她微红的眼圈,沉默片刻,道:“待伯父抵京,翰章便有至亲在身边扶持,你可稍安心。北疆虽苦寒,但我会尽力护你周全,不令远方家人挂念。”苏墨抬起头,迎上他郑重的目光,心中暖流与斗志一同涌起。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们都要好好的,让京城的兄长和父亲放心,也让那些暗中窥伺的人看看,苏家人,萧家军,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但室内,因着远方家人的牵挂与身边并肩之人的承诺,温暖与力量悄然滋生。京察风起云涌,而北疆的锋芒,已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