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漳水,失去了夏秋的奔腾咆哮,水流变得沉缓凝滞,如同一条巨大的、半冻的灰色巨蟒,蜿蜒匍匐在苍茫的河北平原上。南岸,自邺城以西至涉国以东,数十里范围内,已然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兵营。五万冀州精锐,在颜良、文丑的统率下,依托提前勘定的地势,疯狂地挖掘壕沟,树立栅栏,打下密密麻麻的鹿角拒马,将一座座营垒用土墙和木栅连接起来,构成一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强弩被推上营垒高处,冰冷的弩矢在稀薄冬日下泛着死亡的光泽。中军大帐前,“颜”、“文”、“鞠”三面将旗并立,在干燥寒冷的北风中猎猎狂舞。
颜良顶盔贯甲,按刀立于一座新筑的望楼之上,虬髯上已凝结了一层白霜。他极目向西眺望,冬日平原视野开阔,地平线上却依旧空茫,只有呼啸的寒风卷起枯草与尘土。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的铅云,正从那空茫之处滚滚而来。斥候流水般报来:
“报!张辽先锋轻骑已抵涉国城下二十里,与高览将军游骑发生小规模接战!”
“报!关羽本部青龙卫已出山区,正沿官道向我防线正面推进!”
“报!吕布血狼骑脱离大队,沿漳水北岸急速东进,意图不明!”
“报!沮授旗号出现于关羽后军,敌军大队步卒绵延十数里,尘土遮天!”
每一条军报,都让颜良心头的巨石更沉一分。刘备军的进军速度和组织调度,远超他的预料。尤其是吕布那支脱离了主力的血狼骑,如同脱缰的疯狼,沿着北岸狂飙突进,其目标极有可能是绕开正面防线,寻找渡口,迂回侧击,或是直扑防御相对薄弱的邺城!
“文丑!” 颜良声如闷雷。
“大哥!” 文丑快步登上望楼,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与不耐。
“你速率五千轻骑,多带弓弩,即刻北渡漳水!给我盯死吕布那个混蛋!他若寻隙渡河,半渡而击之!他若逡巡不进,便以骑射袭扰,疲其兵力,挫其锐气!绝不可让其威胁我军侧翼或邺城!”
“喏!” 文丑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早就想会会那匹夫了!” 他转身大步下楼,很快,营寨北门洞开,大批冀州轻骑呼啸而出,卷起烟尘,冲向不远处的漳水渡口浮桥。
颜良目光再次投向西方,那里,烟尘越来越近,仿佛地平线下正有一场沙暴在酝酿生成。“传令各营!弓上弦,刀出鞘!敌军转眼即至!敢有擅离职守、畏缩不前者,立斩!” 他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进寒冷的空气里。
几乎在文丑北渡的同时,西面地平线上,一道青色的潮线骤然涌现!
没有呐喊,没有鼓噪,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及无数马蹄踏碎冻土发出的沉闷雷鸣!关羽的五千青龙卫,如同一个整体,保持着严整到可怕的冲锋阵型,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冀州军刚刚仓促建立的前沿营垒直压过来!那面巨大的“关”字帅旗和青龙旗,在队伍最前方傲然挺立,旗下,那匹神骏的烈焰马驮着绿袍金甲的身影,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拖在身后,刀锋掠地,划出一道冰冷的寒芒。
“弩箭!放!” 冀州军前沿营垒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
嗡——!
数百支强劲的弩矢如同飞蝗般离弦,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泼向那汹涌而来的青色浪潮!
然而,青龙卫的冲锋阵型瞬间发生了变化!前排骑士猛地俯身,将身体紧紧贴在马颈之后,同时举起臂盾护住头胸。整个冲锋集群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反而在弩箭落下前的刹那,诡异地整体向侧翼偏移了数个马身!
噗噗噗!
大部分弩箭要么射空,深深钉入冻土,要么叮叮当当地被臂盾和精良的铠甲弹开!只有极少数倒霉的骑士或战马被射中,惨叫着翻滚倒地,瞬间就被后方汹涌的铁蹄淹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怎么可能?!” 望楼上的颜良瞳孔骤缩。敌军骑兵对弩箭的规避和对伤亡的漠视,展现出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极高训练水准和战斗意志!
转瞬之间,青龙卫先锋已冲至壕沟拒马前约百步!
“起!”
冲在最前的关羽猛然一声暴喝,声如龙吟!他双腿一夹马腹,烈焰马发出一声震天长嘶,四蹄发力,速度竟在刹那间再次飙升!那巨大的青龙偃月刀被他单手抡起,划出一道完美的、充满毁灭力量的青色弧线!
轰喀啦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刀锋过处,碗口粗的硬木拒马如同朽木般被斩得粉碎纷飞!刀气余势不衰,甚至将拒马后的一段壕沟边缘都劈得泥土四溅!
“大汉!万胜!” 关羽的怒吼终于炸响!
“万胜!万胜!万胜!” 五千青龙卫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主帅亲自劈开通道,极大地激励了全军士气!青色洪流几乎没有丝毫停滞,沿着关羽劈开的缺口,如同决堤的狂涛,狠狠撞入了冀州军的第一道营垒!
真正的血腥肉搏,瞬间爆发!
青龙刀如同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青色的死亡旋风!关羽纵马直冲中军,刀光闪烁间,挡路的冀州军校尉、士卒如同草芥般被成片砍倒!人马俱碎,血雨漫天!根本没有一合之敌!青龙卫紧随其后,手中的长刀疯狂劈砍,将试图结阵抵抗的冀州兵冲得七零八落。冀州军前沿营垒,顷刻间陷入一片混乱,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顶住!给我顶住!长枪兵上前!刀盾手护住两翼!” 冀州军官拼命嘶吼,试图稳住阵脚。
但青龙卫的冲击力太过狂猛,尤其是有关羽这柄无坚不摧的锋刃在前,冀州军的抵抗显得苍白而无力。营栅被推倒,帐篷被点燃,整个前沿阵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崩溃。
“哼!匹夫之勇!” 望楼上的颜良看得眼角抽搐,心头滴血,却强自镇定。他看出关羽这是仗着个人武勇和骑兵冲击力,想一举击穿他的防线,打乱他的部署。“传令!两翼营垒弓弩手,覆盖射击!压制后续敌军!中军第二道防线重步兵,向前推进!长戟阵!给我把关羽困死在阵中!”
令旗挥动。侧翼冀州营垒的弓弩再次发威,箭雨越过混乱的前沿,泼向后续跟进的青龙卫和正在涌上来的张辽部先锋及后续部队,造成了不少伤亡,迟滞了其跟进的速度。同时,中军方向,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大批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的重步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踩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开始向前压上!无数长戟的锋刃组成一片死亡的金属森林,要将冲得太猛的关羽和他的青龙卫彻底吞噬!
“关云长!休得猖狂!颜良来也!” 颜良终于按捺不住,大吼一声,提起他的厚背砍山刀,翻身上马,亲率中军精锐亲兵,如同一股铁流,迎向那正在阵中左冲右突的青色风暴!他不能坐视关羽如此肆虐,否则军心必溃!
与此同时,漳水北岸。
文丑率领的五千冀州轻骑,正与吕布的血狼骑隔着一里多的距离,遥遥对峙。
吕布并未急于寻找渡口,反而好整以暇地勒住赤兔马,血狼骑在他身后列出松散的阵型,那股野性不羁的煞气,却比严整的阵型更令人心悸。吕布本人,玄甲红袍,方天画戟随意地扛在肩上,脸上带着一丝戏谑而残忍的笑容,看着对面严阵以待的冀州骑兵。
“吕布!无义小人!可敢与你文丑爷爷决一死战?!” 文丑策马出阵,手中长矛指向吕布,声如炸雷。他试图激吕布单挑,或引其来攻,以发挥己方弓弩优势。
吕布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战场:“斩你如屠猪狗,何须决死?儿郎们!袁绍的走狗看来皮痒了!给他们松松骨!”
“嗷呜——!” 血狼骑爆发出狼群般的嚎叫,根本不等主将更多命令,最前方的千余骑突然猛地散开,如同炸窝的马蜂,以极快的速度,划出数道诡异的弧线,直扑文丑军两翼!他们根本不冲击严阵以待的正面,而是利用高超的骑术和速度,一边狂奔,一边摘下背负的投枪!
“投!” 带队的血狼骑军官厉声喝道。
嗖嗖嗖嗖——!
数百支短柄投枪带着恐怖的尖啸,如同死亡的蜂群,掠过低空,狠狠地扎向冀州骑兵阵型的侧翼!这些来自并州边地的悍卒,投枪技艺精湛无比,力道狠辣,专射人缝马腹!
“举盾!举盾!” 文丑军侧翼的军官惊骇大叫。
但轻骑兵的皮盾如何能完全抵挡这种势大力沉的重型投掷武器?顿时,人仰马翻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无数冀州骑士被投枪贯穿,惨叫着栽下马去!阵型瞬间出现骚动。
“放箭!快放箭还击!” 文丑气得哇哇大叫,指挥弓骑兵放箭。
但血狼骑一击得手,根本不恋战,投完投枪立刻拔转马头,凭借着更胜一筹的马速和灵活性,轻松避开大部分箭矢,如同潮水般退去。还没等文丑军喘过气,另一波血狼骑又从另一个方向如法炮制,投出死亡的投枪,再次造成一片混乱。
吕布依旧扛着方天戟,驻马原地,嘴角的讥诮愈发明显。他的血狼骑,就像一群狡猾而残忍的狼,根本不与文丑的主力硬碰,只是不断地骚扰、撕咬、放血,消耗其士气和兵力,将其牢牢钉死在这北岸,无法对主战场形成任何支援。文丑空有兵力优势和一腔勇力,却被这种无赖打法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持续不断的伤亡和折磨。
南岸主战场。
颜良的厚背砍山刀与关羽的青龙偃月刀狠狠撞在一起!
“锵——!”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
两人身形都是微微一晃。颜良只觉一股磅礴巨力从刀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心中骇然:“这红脸贼,好大的力气!”
关羽丹凤眼中寒光一闪,第二刀已如电光石火般拦腰斩来!刀势沉猛,却又带着一股灵动的杀机!颜良急忙挥刀格挡,再次爆出巨响。两人刀来刀往,瞬间便斗了十余合!劲风四溢,刀气纵横,周围的士卒根本无法靠近,空出一片圈子。
颜良武艺超群,力大招沉,乃是河北顶尖的猛将。但关羽的刀法,却是在无数生死搏杀中淬炼而出,更兼有一股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霸气!一刀快过一刀,一刀重过一刀!青龙偃月刀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择人而噬的青色巨龙,将颜良死死缠住!
就在颜良被关羽死死缠住,渐渐落入下风之际,中军第二防线的冀州重步兵长戟阵,终于推进到了足够近的距离!
“刺!”
一声令下,无数长达丈余的长戟如同毒龙出洞,密密麻麻地刺向正在与冀州兵混战的青龙卫!青龙卫是轻骑兵,面对这种专门克制骑兵的密集长戟阵,瞬间吃了大亏!战马悲鸣着被刺倒,骑士被从马上捅下来,旋即被无数戟刃分尸!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围住他!困死关羽!” 一名冀军将领见状大吼,指挥长戟手向关羽和颜良的战圈合围!只要限制住关羽的移动空间,任他武勇通天,也难逃被乱戟刺死的下场!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关羽陷入险境!
然而,就在此时!
冀州军防线的西南侧,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精锐的步兵,如同鬼魅般从一片枯树林中杀出!他们人数约莫千人,却人人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大盾,行动间沉默如山,却又迅捷如风!正是高顺亲自率领的一千陷阵营!
他们并未参与正面冲击,而是巧妙地绕了一个大圈,避开了敌军主要哨探,精准地找到了冀州军防线结合部的一个薄弱点!
“陷阵之志!” 高顺的声音冰冷如铁,手中长刀向前一指。
“有死无生!” 一千重甲步兵齐声怒吼,声如闷雷!他们根本不顾两侧射来的零星箭矢,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捅进了冀州军的侧肋!刀盾并用,砍杀劈砸!他们的装备、训练和意志都远胜普通冀州步兵,瞬间就将猝不及防的冀州军冲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并且毫不停留,直接杀向正在合围关羽的长戟阵侧后!
“哪里来的敌军?!” “是陷阵营!刘备的陷阵营!” 冀州军后方顿时大乱!
长戟阵的侧后遭到如此凶猛的突击,阵型立刻动摇!无数戟兵惊恐地回头,看着那支如同钢铁怪兽般碾压过来的重步兵,士气瞬间崩溃!
“关将军!高顺来也!” 高顺大吼一声,手中长刀一挥,将一名试图阻拦的冀军校尉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压力骤减的关羽,丹凤眼中精光爆射!趁着颜良因后方变故而心神微分的一刹那,青龙偃月刀猛然爆发出刺目的青芒!
“颜良!纳命来!”
刀光如九天雷霆,倾泻而下!
颜良肝胆俱裂,拼命举刀格挡!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他那柄精铁打造的厚背砍山刀,竟被青龙偃月刀硬生生从中劈断!刀势未尽,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继续落下!
“不——!” 颜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血光冲天而起!
一颗硕大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飞上了半空!无头的尸身兀自在马上挺立片刻,才轰然栽落!
河北庭柱,上将颜良,竟被关羽阵斩!
“颜将军死了!”
“颜良将军被关羽杀了!”
这恐怖的一幕,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主帅阵亡,侧翼被陷阵营凿穿,冀州军的士气如同雪崩般彻底瓦解!士卒惊骇尖叫,丢盔弃甲,向后狂奔逃命!军官弹压不住,反而被溃兵冲散!
“杀!全军突击!” 关羽举起滴血的青龙刀,声震四野!
“万胜!” 青龙卫、陷阵营、以及后续跟进的张辽部兵马,士气大振,如同猛虎下山,疯狂追杀溃逃的敌军!
漳水南岸,袁绍寄予厚望的第一道主力防线,在关羽的绝世武勇、高顺陷阵营的致命一击以及颜良阵亡的多重打击下,彻底崩溃了!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北岸的文丑,正被吕布的血狼骑骚扰得焦头烂额,忽见南岸己方大军溃败,帅旗倾倒,又隐约听到“颜良死了”的恐怖呼喊,顿时如遭雷击,心胆俱裂!
“大哥——!” 他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悲嚎,几乎要吐出血来!
“哈哈哈!颜良已死!文丑,轮到你了!” 吕布见状,知道总攻时机已到,方天画戟向前一挥,“血狼骑!全军突击!碾碎他们!”
一直游斗的血狼骑瞬间收起戏谑,如同真正的狼群发现了猎物的破绽,发出震天的咆哮,汇聚成一股恐怖的红色铁流,向着心神已乱、阵型散乱的文丑军发起了毁灭性的总攻!
兵败如山倒!
夕阳如血,将漳水两岸映照得一片猩红。战场上,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丢弃的旗帜、破损的兵甲。获胜的汉军正在打扫战场,收拢俘虏。关羽驻马于颜良的无头尸身旁,烈焰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青龙偃月刀上的血迹已然凝固。高顺指挥着陷阵营,如同磐石般扼守着关键位置,警惕地注视着邺城方向。
此役,袁绍折损大将颜良,文丑重伤仅以身免,五万精锐折损近半,粮草器械丢弃无数。刘备军西线主力,一举突破了漳水防线,兵锋直指近在咫尺的邺城!
然而,邺城方向,更多的“袁”字旗帜正在升起,城墙之上,守军密密麻麻,弩箭反射着最后的夕阳,如同无数嗜血的蜂眼。更远处,涉国方向,高览的旗帜依旧顽固地飘扬着;朝歌方向,张合的兵马正在紧张调动布防。
漳水的血尚未流尽,硝烟也远未散去。一场更加残酷、决定河北命运的邺城攻防战,已然拉开了猩红的序幕。凛冬的寒风掠过战场,卷起血腥与焦糊的气味,发出呜咽般的呼啸,仿佛无数亡魂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