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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水关,雄踞于雒阳东向之咽喉。灰黑色的关墙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如同巨兽嶙峋的脊骨,沉默地俯视着关前那片被鲜血浸透、又被新雪覆盖的修罗场。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铁锈味,混合着西凉军营中粗劣马料燃烧的烟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关上,西凉军的黑旗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狂舞,守军甲胄的寒光在垛口后时隐时现,强弓劲弩如同毒蛇的獠牙,直指关下空旷的雪原。华雄那“有敢近关百步者,斩!”的咆哮,仿佛还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回荡。

关东三十里,梁东。

与汜水关的肃杀死寂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临战的喧嚣与勃勃生气。一座座营盘依着地势扎下,虽不如刘备北疆军营那般壁垒森严、法度森严,却也错落有致,刁斗分明。营中士卒,多是来自江东的健儿,他们操着吴侬软语,却带着水乡泽国磨砺出的坚韧与剽悍。打磨兵刃的铿锵声、号令的呼喊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昂扬的战意。一面赤红的“孙”字大纛,在营盘中央高高飘扬,如同燃烧的火焰,刺破了关东冬日的阴霾。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帐外的寒意。孙坚孙文台,这位被称作“江东猛虎”的长沙太守、乌程侯,正披挂齐整。他身披一领打磨得锃亮的烂银锁子甲,头裹鲜艳如火的赤帻,腰悬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饱饮敌血的古锭宝刀。此刻,他正用一块浸油的软布,仔细地擦拭着刀身,动作沉稳有力。刀锋在火光下流动着幽冷的寒芒,映亮了他那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刚毅面庞。他的坐骑,一匹神骏非凡、毛色驳杂如锦的花鬃马,正在帐外不安地刨着地面,打着响鼻,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胸中澎湃的战意。

“主公!诸军已整备完毕!” 四员顶盔掼甲、气势沉凝的将领,鱼贯步入大帐,齐声抱拳。这四人,便是孙坚倚为臂膀的江东柱石:

右北平土垠人,程普程德谋。面容刚毅,须发微霜,手持一杆碗口粗的铁脊蛇矛,矛尖寒光闪烁,透着一股沙场宿将的沉稳与杀气。

零陵人,黄盖黄公覆。身材魁梧如熊罴,面如重枣,虬髯戟张,腰间悬着两条乌沉沉、分量惊人的铁鞭,目光如炬,声若洪钟。

辽西令支人,韩当韩义公。身形精悍,目光锐利如鹰,手中紧握一口厚背大砍刀,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吴郡富春人,祖茂祖大荣。最为年轻,面容坚毅,腰间交叉挎着两柄雪亮的雁翎双刀,眼神中充满了初生牛犊般的锐气与对主君绝对的忠诚。

孙坚停下擦拭古锭刀的动作,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四位心腹爱将。一股无需言语的默契与信任在帐内流淌。

“德谋、公覆、义公、大荣!”孙坚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金铁之音,“董卓倒行逆施,鸩君篡国,人神共愤!今我江东子弟,首为先锋,当为天下先!破此汜水关,诛杀华雄,直捣雒阳,擒杀国贼!此乃不世之功,亦我辈男儿报国之志!诸君,可愿随我,踏破此关?!”

“愿随主公!踏破汜水!诛杀国贼!” 四将齐声怒吼,声震帐顶,眼中燃烧着熊熊战火!

“好!”孙坚猛地将古锭刀插入刀鞘,霍然起身,赤帻如火,“擂鼓!出兵!”

咚咚咚——!雄浑的战鼓声如同滚雷,瞬间传遍整个江东大营!营门洞开,孙坚一马当先,花鬃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如离弦之箭冲出营门!身后,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将紧随左右,再后是如潮水般涌出的江东健卒!刀枪如林,旌旗蔽日,一股锐不可当的洪流,裹挟着江东猛虎的咆哮,直扑汜水关!

汜水关,关楼之上。华雄按刀而立,狼皮大氅在寒风中狂舞。他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盯着关下那支越来越近、气势如虹的江东军。当先那员赤帻银甲、手持古锭刀的将领,如同燃烧的火焰,刺痛了他的双眼。

“孙坚?!”华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江东猛虎?哼!今日便让你这头虎,变成死猫!”他猛地回头,咆哮道:“胡轸!”

“末将在!”一员身材高大、面有刀疤的西凉悍将应声出列,正是华雄副将胡轸。

“本将军观那孙坚,徒有虚名!其阵前四将,亦不过是土鸡瓦狗!你引本部五千精兵,出关迎战!给本将军斩下那孙坚的赤帻来!让关东鼠辈,见识见识西凉男儿的威风!”

“得令!”胡轸眼中凶光一闪,抱拳狞笑,“将军放心!末将定取孙坚首级献于麾下!” 他转身,厉声吼道:“儿郎们!随我出关!杀光这群不知死活的江东佬!”

沉重的汜水关门在绞盘刺耳的摩擦声中,再次轰然开启!胡轸一马当先,手持一柄开山巨斧,率领五千如狼似虎的西凉铁骑,如同黑色的怒涛,汹涌而出!马蹄践踏着昨日鲍忠部留下的残骸与冻硬的血污,卷起漫天雪尘,直扑孙坚军阵!

关下,两军迅速接近!

孙坚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敌阵中那员挥舞巨斧、气势汹汹的敌将胡轸。他古锭刀尚未出鞘,身旁已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暴喝:

“主公!杀鸡焉用牛刀!待末将取此獠狗头!”

声到马到!只见程普程德谋,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座下黄骠马快如闪电!他手中那杆丈八铁脊蛇矛,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黑色巨蟒,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直取胡轸咽喉!这一刺,凝聚了这位北地老将数十年的沙场杀气,快!准!狠!毫无花哨,唯有致命!

胡轸正挥舞巨斧,欲寻孙坚厮杀,突见一员老将如怒狮般扑至,那杆蛇矛寒光刺目,速度之快远超他预料!他心中一惊,仓促间只能奋力将巨斧横在胸前格挡!

“开!”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胡轸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斧柄传来,双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那柄沉重的开山斧竟被震得高高荡起,胸前空门大开!

“不好!”胡轸亡魂皆冒!

电光火石之间,程普的铁脊蛇矛如同毒蛇吐信,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矛尖由下至上,刁钻无比地再次刺出!目标,依旧是那毫无防备的咽喉!

噗嗤——!

锋利的矛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胡轸的护颈皮革,精准无比地刺入他的喉管!胡轸双目暴突,口中嗬嗬作响,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脖颈前后狂涌而出!他那庞大的身躯在马上晃了晃,手中巨斧无力地坠落,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轰然栽落马下!激起一片混着血污的雪泥!

“胡将军!”西凉骑兵惊骇欲绝!

“西凉鼠辈!还有谁?!”程普单臂擎矛,将胡轸仍在抽搐的尸体高高挑起!血染的蛇矛在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他须发皆张,怒目圆睁,如同天神下凡!声震四野!

“德谋威武!”孙坚见状,胸中豪气干云,古锭刀锵然出鞘,刀锋直指汜水关城楼上的华雄,厉声怒吼:“助恶匹夫!何不早降!!” 声如虎啸,震得关上守军耳膜嗡嗡作响!

“杀——!” 主将神威,副将斩敌!江东军士气瞬间爆燃至顶点!在孙坚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咆哮着冲向汜水关!刀光闪烁,喊杀声惊天动地!

“放箭!滚木礌石!金汁!给我砸!砸死他们!” 关上,华雄气得三尸神暴跳,脸黑如锅底,疯狂地咆哮着!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麾下骁将胡轸,竟连一个照面都没撑过,就被对方一个老将挑了!

刹那间,汜水关上箭如飞蝗!巨大的滚木、棱角狰狞的礌石如同冰雹般砸落!更有那烧得滚烫、散发着恶臭的金汁倾泻而下!关下瞬间化作一片死亡炼狱!

冲在最前的江东士卒,顿时遭受灭顶之灾!利箭穿透皮甲,滚木礌石将人砸成肉泥,滚烫的金汁淋下,皮焦肉烂,发出凄厉非人的惨嚎!攻势为之一滞!不断有士卒倒下,鲜血染红了关前的土地。

“竖盾!举橹!躲避!”孙坚虽怒,却未失去理智,勒马挥刀,指挥士卒抵御这恐怖的关隘防御。

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将也各自约束部曲,奋力格挡箭矢,躲避落石,试图寻找破关的契机。然而,汜水关墙高池深,西凉军守备森严,强攻之下,伤亡惨重,却难撼关城分毫。

激战近一个时辰,江东军死伤枕藉,却始终无法靠近关门百步之内。孙坚看着不断倒下的江东子弟,心如刀绞。他深知再强攻下去,徒增伤亡,只得狠狠一咬牙,古锭刀一挥:“鸣金!收兵!撤回梁东!”

铛铛铛——!

急促的金钲声响起。江东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关前数百具尸体和无数的哀嚎伤兵。雪地上,殷红刺目,如同盛开了一片片绝望的曼珠沙华。

孙坚驻马回望汜水雄关,又看了一眼关下惨烈的景象,虎目含煞,钢牙紧咬:“华雄!今日之耻,他日必以汝血洗刷!”

孙坚军中军帐内,气氛凝重。虽斩了胡轸,挫了西凉军锐气,但未能破关,反而损兵折将,这绝非孙坚想要的结果。他卸下银甲,赤帻未除,坐在主位,眉头紧锁。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分坐两旁,皆面色沉郁,身上或多或少带着激战的痕迹和硝烟气息。

“主公,”程普沉声道,“汜水关险峻,西凉守军器械充足,强攻非上策。我军多为步卒,攻坚本非所长。今日虽斩胡轸,然未能动摇关防根本。需从长计议。”

黄盖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可恨!若我军有足够攻城器械,或有关云长、张翼德那般万人敌猛将强行登城,何惧此关!”

韩当冷静分析:“我军新至,对关防细节、守军轮换尚不熟悉。需遣精细斥候,日夜探查,寻找破绽。”

祖茂年轻气盛,抱拳请命:“主公!末将愿带死士,趁夜摸上关墙,放火为号,里应外合!”

孙坚听着部将之言,心中也在飞速盘算。他何尝不知强攻损失太大?但身为先锋,若迁延日久,寸功未进,不仅盟军耻笑,更会动摇军心士气。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孙坚最终开口,声音沉稳,“强攻不可取,需寻他法。德谋,你亲自挑选精干斥候,务必探清汜水关守备虚实,尤其夜间布防、换岗时辰!义公,你负责整饬军械,督造简易云梯、冲车,以备不时之需。公覆、大荣,整训士卒,鼓舞士气,随时待命!”

“诺!”四将领命。

孙坚又取过笔墨,迅速写下一封报捷兼催粮的书信。报捷,自然是斩杀胡轸之功;催粮,才是重中之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何况是攻城拔寨的苦战!他深知袁术总督联军粮草,此人骄横贪婪,未必可靠。

“来人!”孙坚唤来心腹信使,“速将此信送往盟主袁本初处报捷!另,再遣一骑,持我手令,火速赶往南阳袁公路营中,催调粮草!言我军初战告捷,然强攻坚城,消耗巨大,粮秣军械务必速速拨付,不得延误!”

“遵命!”信使接过书信,匆匆离去。

孙坚望着信使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安。只要粮草充足,他就有信心与华雄周旋,找到破关良机!

酸枣,盟主中军大帐。袁绍端坐主位,正与心腹谋士逢纪、许攸以及兖州刺史刘岱、广陵太守张超等人议事。气氛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思。

“报——!”孙坚信使风尘仆仆入帐,单膝跪地,“禀盟主!长沙太守孙坚将军急报!我军已于汜水关前,阵斩董贼先锋副将胡轸!大挫敌锋!然汜水关险峻,强攻不易,孙将军正整军再战!特此报捷!另…孙将军所部连日鏖战,粮秣消耗甚巨,恳请盟主督促粮草,速速拨付!”

“哦?阵斩胡轸?”袁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的笑容,抚掌道:“好!孙文台不愧江东猛虎!首战告捷,扬我军威!传令下去,犒赏孙坚所部!粮草之事…”他目光转向一旁的逢纪。

逢纪会意,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无奈:“盟主,粮草转运,千头万绪。南阳袁公路总督此事,想必已有安排。孙将军捷报初传,粮草想必已在路上。” 他将皮球轻巧地踢给了袁术。

袁绍满意地点点头:“嗯,纪先生所言甚是。文台勇猛,破关指日可待。粮草之事,公路自有调度,本盟主亦会催促。你且回报孙将军,安心备战,粮秣不日即到!”

信使不敢多言,只得领命退下。

帐内角落,曹操冷眼看着这幕,心中冷笑。袁绍这轻飘飘的许诺,与逢纪那推诿之词,岂能解孙坚燃眉之急?他深知袁术为人,更知这联军粮草调拨背后的龌龊。

就在帐内气氛因孙坚捷报与粮草推诿而略显微妙之际,帐帘猛地被撞开!一名浑身浴血、风尘仆仆的骑士踉跄扑入,头盔歪斜,脸上混合着极度的恐惧与悲愤,嘶声力竭地喊道:

“盟主!盟主!祸事!天大的祸事!!”

帐内众人皆惊!袁绍霍然起身:“何事惊慌?!”

那骑士扑倒在地,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卷被血浸透的帛书,双手呈上,泣不成声:“雒…雒阳密报!董卓…董卓老贼…他…他…”

逢纪快步上前接过帛书,展开一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慌忙将帛书递给袁绍。

袁绍一把夺过,目光急扫。刹那间,他脸上的从容与算计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怒与锥心刺骨的剧痛!帛书上的字迹仿佛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太傅袁隗公及阖府上下…袁氏在京宗族老幼五十余口…尽…尽为董贼所屠…悬首于雒阳东阙…府邸付之一炬…鸡犬不留…”

“叔父!!!”袁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悲嚎!他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稳,手中帛书飘然落地。他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虚空,仿佛看到了那惨绝人寰的景象,看到了叔父袁隗那慈祥面容在血火中扭曲,看到了袁氏宗亲的头颅在寒风中摇晃!

“董——卓——!!!”袁绍猛地抽出腰间镶金错银的宝剑,疯狂地劈砍着面前的案几!木屑纷飞,杯盏粉碎!他状若疯虎,涕泪横流,咆哮声响彻整个大帐,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吾与汝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不将汝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袁本初誓不为人!!誓不为人啊——!!!”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袁绍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悲泣。刘岱、张超等人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惊骇与同情之色。袁氏根基深厚,太傅袁隗更是德高望重,董卓此举,无异于自绝于天下士族,狠毒暴虐到了极致!

角落里的曹操,同样被这消息深深震撼。他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和真切的愤怒。董卓之残暴,竟至于斯!屠戮朝廷重臣,灭人满门,此乃人神共愤之兽行!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悲愤欲绝、誓言复仇的袁绍时,那丝愤怒之下,却悄然涌起更深沉的冷冽与洞悉。

袁绍的咆哮与痛哭持续了许久,才在逢纪、许攸等人的劝慰下勉强平息。他跌坐回主位,以袖掩面,肩头犹自耸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愤怒之中。讨董?诛杀国贼?此刻在他心中,似乎只剩下对董卓个人的滔天恨意,而方才孙坚信使催粮的急迫,以及那汜水关前的僵局,仿佛已被这血海深仇暂时冲淡、搁置了。

帐内气氛压抑沉重,讨董的议题一时竟无法继续。曹操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深知,袁绍的悲痛是真的,但其行动力与决断力,恐怕远配不上他此刻的咆哮与誓言。孙坚的危机,并未因袁隗之死而有丝毫转机,反而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所掩盖。

南阳袁术营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帐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袁术袁公路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两名美婢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捶腿。案几上摆满了时鲜瓜果、精致点心。他听着孙坚信使焦急的催粮请求,脸上非但没有急色,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带着阴鸷的笑容。

他挥挥手,示意美婢退下,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温热的蜜水,啜了一口,才悠悠道:“孙文台…很能打嘛。这么快就斩了胡轸?看来这江东猛虎,名不虚传啊。”

信使跪在下面,心急如焚:“后将军!我军将士奋勇杀敌,然攻关在即,粮秣实乃性命攸关!恳请将军速拨粮草,以解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袁术放下玉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心腹谋士杨弘。杨弘会意,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帐内每个人的耳中:

“主公,容属下直言。孙坚此人,勇则勇矣,然桀骜难驯,素有虎狼之心。昔日在长沙,便有不臣之举。今若使其打破雒阳,诛杀董卓,立下不世之功,其威名必然震动天下!届时,恐非朝廷之福,亦非主公之福啊!正所谓…除却豺狼,复得猛虎!今若断其粮草,使其军心自乱,无力破关,则其锋芒自挫,便于驾驭。待董卓与关东诸侯两败俱伤,主公再以精兵收渔翁之利,坐拥南阳富庶,西进雒阳,则大业可期!此乃上上之策!”

杨弘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信使头上,让他浑身冰凉!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袁术。

袁术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渐渐扩大,最终化为一声得意的轻笑。他拿起一枚晶莹剔透的葡萄,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着,仿佛在咀嚼杨弘话语中的深意。片刻,他看向信使,慢悠悠地说道:

“杨先生所言,虽有些危言耸听,却也不无道理。粮草嘛…大军云集,支应浩繁,调度不易啊。你且回去告诉孙文台,让他稍安勿躁。本将军…自有安排。” 他特意在“自有安排”四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信使如坠冰窟,他知道,这粮草,是等不来了!他失魂落魄地退出大帐,只觉得这温暖的营帐,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寒冷刺骨。

梁东,江东军大营。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三日过去…

孙坚派往袁术处的信使终于回来了,带回的却是袁术那语焉不详、充满推诿的答复:“后将军言…粮草支应浩繁,调度不易…请孙将军…稍安勿躁…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孙坚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砚跳起!他脸色铁青,虎目圆睁,胸中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袁公路!安敢如此!!” 他岂能不明白袁术的险恶用心?!什么调度不易!分明是存心掣肘,欲置他于死地!

然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营中的存粮,在支撑了数日高强度戒备和之前攻关的消耗后,终于告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军营中迅速蔓延。

“没粮了!”

“后将军不给粮草!”

“这仗还怎么打?”

“难道要饿着肚子去送死吗?”

窃窃私语变成了焦虑的议论,进而演变成小规模的骚动。负责分发食物的火头军被愤怒的士卒围住,空荡荡的粮车被推倒。军纪开始涣散,士气如同退潮般急剧跌落。原本昂扬的战意,被饥饿与绝望所取代。营中弥漫的不再是临战的肃杀,而是低沉压抑的抱怨与不安的骚动。

中军帐内,灯火昏暗。孙坚独自枯坐。他卸下了烂银铠,赤帻也解下放在一旁,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衣。那柄伴随他半生、饮血无数的古锭刀,横放在膝上。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冰冷的刀身,仿佛要从这熟悉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

帐外,士卒因饥饿而起的争执声、抱怨声,隐约传来,如同针一般刺着他的心。他孙文台,江东猛虎,何曾受过如此窝囊气?何曾让麾下忠诚追随的江东子弟,陷入如此绝境?!

“袁公路…袁本初…”孙坚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眼中燃烧着屈辱与愤怒的火焰。这所谓的讨董联盟,人心之险恶,算计之龌龊,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不堪!所谓的匡扶汉室,不过是某些人攫取权力的遮羞布!

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将联袂入帐,看着灯下枯坐、形容憔悴的主公,心中皆是一痛。他们已尽力镇压营中骚乱,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主公…”程普声音沙哑,“营中余粮…最多只够支撑明早一顿稀粥了…士卒怨气沸腾…若再无粮草…恐…恐生大变!”黄盖怒道:“袁术狗贼!误国害军!主公!不若我等率部杀回南阳,先宰了这厮,夺了粮草再说!”

韩当相对冷静,但眼中也满是忧虑:“主公,此时回军,形同叛乱,正中袁绍、袁术下怀,更予董卓口实!且我军缺粮,士气低迷,长途奔袭,凶多吉少!”

祖茂年轻,血气方刚,抱拳道:“主公!末将愿带本部亲兵,夜袭西凉军小寨,抢些粮食回来!”

孙坚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疲惫与怒火交织。他抬手,止住了诸将的激愤之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与不甘:

“诸君…稍安勿躁。袁术虽恶,然此时…非与之决裂之时。抢粮…杯水车薪,徒增伤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传令各营…明早…稀粥…再减半。约束士卒…务必…坚守营寨…不得生乱!待…待我…再思良策…”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微不可闻。他复又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了古锭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屈辱、焦虑都捏碎在这冰冷的钢铁之中。

昏黄的灯光,将孙坚孤独而沉重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帐外,是数万江东子弟饥饿的呻吟和绝望的低语。帐内,只有那柄沉默的古锭刀,陪伴着它的主人,一同沉入这汜水关前,冰冷彻骨的寒夜。猛虎的咆哮,已被饥饿与背叛的锁链,死死扼住。

华雄按刀立于汜水关垛口之后,铜铃般的巨眼如同夜枭,死死盯着远处梁东方向那片灯火稀疏、死气沉沉的江东军营。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他冰冷的铁甲上。

“将军!”一名精干的斥候头目快步登上关楼,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探明了!孙坚营中,三日来炊烟锐减!今日午后,其运粮队空车而回!营中隐约有骚动争吵之声!方才,其几处营寨甚至因争抢所剩无几的粟米而爆发小规模械斗!被我军潜伏的细作看得一清二楚!”

“哦?”华雄脸上狰狞的横肉猛地一跳,眼中爆射出狂喜与残忍交织的光芒,“粮尽了?军心乱了?!哈哈!天助我也!” 他猛地转身,狼皮大氅在风中狂舞,对着侍立身后的李肃、赵岑厉声吼道:

“李肃!赵岑!”

“末将在!”

“点齐所有骑兵!人衔枚,马裹蹄!三更造饭,四更出击!直扑孙坚大营!给本将军踏平它!斩下孙坚的赤帻和头颅!我要用他的脑袋,在相国母亲的寿宴上,当最醒目的酒器!”

“遵命!”李肃、赵岑眼中同样燃起嗜血的火焰,抱拳领命!

华雄望着梁东方向那片在寒夜中显得格外脆弱的光点,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无声地狞笑着。饥饿的猛虎?今夜,就让你变成死虎!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加刺骨。汜水关的阴影,如同巨兽的利爪,悄然笼罩向毫无防备的江东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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