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小时的车程,漫长而枯燥。
林宇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但他微微颤动的眼皮,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柳莹儿则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试图找话题和他聊天,也没有玩手机。
她只是侧着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仿佛在陪着他,一起进行一场通往记忆深处的漫长迁徙。
当车队驶下高速,拐入一条狭窄的省道时,林宇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快到了。
接下来的路是真正的盘山公路。
道路蜿蜒曲折,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则是云雾缭绕的深不见底的峡谷。
劳斯莱斯那卓越的空气悬挂,最大限度地过滤了路面的颠簸,但那种穿行在云雾与悬崖之间的感觉,还是让人心生敬畏。
又行驶了约莫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破旧的用石头砌成的路牌,上面用早已褪色的红漆,写着三个字——泥港村。
“停车。”林宇淡淡地说道。
三辆车在距离村口约三公里的一个拐角处,稳稳地停下。
林宇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一股潮湿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这味道他既熟悉又陌生。
柳莹儿也跟着下了车,她从后备箱里取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普通帆布背包,里面装着水、一些干粮和一把雨伞。
林宇对特勤组的队长,再次叮嘱了一遍纪律,然后便带着柳莹儿,顺着那条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泥泞的乡村公路,朝着记忆中的村庄,步行而去。
……
泥港村比林宇记忆中还要萧条。
村口那棵巨大的据说已经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樟树,依旧矗立在那里,但树下的石磨却已经长满了青苔。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
石板的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了一丛丛的杂草。
台阶被常年的雨水冲刷得光滑发亮,走在上面,需要格外小心。
村子里静悄悄的。
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什么年轻人。
偶尔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口的门槛上,抽着旱烟,眼神浑浊地望着远方的大山。
三三两两的孩童,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在泥地里追逐打闹。
当林宇和柳莹儿,这两个穿着干净气质出众的“外乡人”,走进村子时,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些老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用一种好奇而又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这不是……林家那小子吗?”一个正在晒菜干的老奶奶,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哪个林家小子?”
“就是林老头家的那个孙子!考上大学,出去当大老板的那个!”
这一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整个村子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小宇?真的是小宇回来了!”
“哎哟,长这么高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从自家那低矮昏暗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将林宇和柳莹儿围在了中间。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汉子,气喘吁吁地从村委会的方向,跑了过来。
正是村长黄大海。
他看到林宇,激动得满脸通红,一双粗糙的大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裤子上搓着,似乎想擦干净了,再来跟林宇握手。
“小宇啊!你可算是回来了!”黄村长跑到跟前,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我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把我们这穷山沟给忘了呢!”
“黄伯伯。”林宇挤出了一丝微笑,“我怎么会忘了自己的老家。”
“好!好!回来就好!”黄村长一把抓住林宇的手,用力地摇了摇,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宇身旁那气质出尘的柳莹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位是……”
“我妻子柳莹儿。”林宇简单地介绍道。
“哦哦!你好你好!”黄村长憨厚地笑着,他虽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漂亮得不像真人,但也没有多想。
他拉着林宇,急切地说道:“走走走!先去看看你家那老宅子!你爷爷当年亲手砌的那堵夯土墙,塌了半边,我们看着都心疼,可谁也不敢动啊!就等你回来拿主意!”
林宇点了点头,在村民们的簇拥下,快步朝着村东头那座记忆中的老宅走去。
……
老宅就在眼前。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林宇的心猛地一沉。
院墙是用石头和黄泥垒成的,如今已经坍塌了一半。
那扇用木板拼接而成的歪歪斜斜的院门,虚掩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林宇推开院门,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潮湿与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齐膝一片荒芜。
而正屋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屋顶塌陷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阳光和雨水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
屋内的几根主梁已经被雨水浸泡得发黑变形,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林宇就那么站在门槛外,久久未语。
他的目光穿过那个破败的窟窿,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爷爷佝偻着背爬上屋顶,用一片片的青瓦修补漏雨的场景。
他也仿佛听到了,奶奶在下雨天用一个个脸盆和水桶,接住屋里漏下的雨水时那无奈的叹息声。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蒙蒙细雨。
冰冷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一把伞忽然在他的头顶悄然撑开。
柳莹儿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站到了他的身旁,用她那纤细的手臂,为他遮挡住了这片来自故乡的冰冷的雨。
“要不要……进去看看?”她的声音轻柔得像这山间的雾气。
林宇回过神,点了点头,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已经有些腐朽的门槛。
屋内的陈设,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靠墙摆放的是爷爷最喜欢的那张竹编躺椅,扶手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
躺椅旁是奶奶的那个雕花的樟木针线箱,箱盖上还残留着顶针留下的细密划痕。
而最里面的那间小屋里,摆放着的是他儿时睡的那张雕花木床。
床板已经有些受潮变形。
一切都仿佛被时间定格在了他离开的那一刻。
蒙尘却未毁。
林宇缓缓地走到那张木床前,他蹲下身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手伸进了布满蜘蛛网的床底。
他摸索着,很快便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硬物。
他把它拖了出来。
那是一个早已锈迹斑斑的长方形铁皮饼干盒。
他用衣袖,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盒盖。
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铁盒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惊天的秘密。
里面只是静静地,躺着几张早已泛黄卷边的纸。
【林宇同学荣获三好学生称号,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林宇同学在全镇小学生数学竞赛中荣获一等奖……】
一张张的全是他小学时得的奖状。
那是他贫瘠的童年里,唯一的可以拿来向爷爷奶奶炫耀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林宇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紧紧地攥在了胸前。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坐拥2000亿美金的首富。
他只是一个离家多年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童年宝藏的孤单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