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草木葱茏。然而,一个消息的传来,却让张玥感到一阵比冬日更甚的寒意。
周夫子要走了。
原因是老家来信,他的老母病重,需人侍奉汤药。周夫子是个孝子,接到信后便向张承宗提出了辞行。
张承宗虽然惋惜,但也知人伦大义不可违,只得允了,并奉上了一笔丰厚的程仪。
对于张玥而言,这无疑是继李氏怀孕之后,又一个沉重的打击。周夫子不仅是她的启蒙恩师,更是她在这冷漠张府中,唯一能感受到些许温暖与理解的灯塔。他的离去,意味着她将失去最重要的精神依托和知识来源。
族学为周夫子举行了简单的送行宴。宴席上,张承宗说了些感谢的话,学子们(包括心不在焉的张玉堂)也依次向夫子敬酒告别。
张玥坐在角落,低着头,食不知味。她能感觉到,周围投向她的目光中,除了惯常的审视,又多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失去了周夫子的庇护,这位“才女”的日子,恐怕要更难过了。
宴席散后,周夫子特意让书童将张玥叫到了他暂住的小院。
院子里,行李已经打包好,显得有些凌乱和萧索。周夫子站在那株他们曾一起讨论过诗词的石榴树下,初夏的阳光透过枝叶,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学生……拜别夫子。” 张玥走上前,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她努力抬起头,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
周夫子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惋惜,有不舍,更有浓浓的期许。他亲手将张玥扶起,长叹一声:“玥儿,为师这一去,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你……要好自为之。”
“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张玥用力点头。
周夫子转身,从书箱最底层,取出一个用蓝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包袱,郑重地递到张玥手中。
“这几本书,是为师珍藏多年的一些典籍抄本,涉及经史杂学,或许对你日后有所裨益。还有这方旧砚,” 他指着包袱旁一个古朴的紫檀砚台,“虽不值什么钱,却跟随为师多年,磨墨极佳,便留与你做个念想吧。”
张玥接过包袱,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那不仅是书的重量,更是恩师如山的情谊与期望。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夫子……”
周夫子看着她,目光慈和而睿智,语重心长地说道:“玥儿,你天资聪颖,心性坚韧,远非常人可比。切记,君子不器,更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无论身处何境,莫要荒废了学业,莫要迷失了本心。他日风云际会,你必非池中之物!”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重重地敲击在张玥的心上。她瞬间明白了夫子的深意。在这深宅大院,乃至以后更广阔的天地,过早显露锋芒只会招致祸患,唯有隐藏才能,耐心等待时机,方能成就大事。
她再次深深拜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泣不成声:“学生……永世不忘夫子教诲!”
周夫子最后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天赋异禀却命运多舛的学生牢牢记住,然后毅然转身,上了等候在门外的马车。
马车轱辘,缓缓驶离了张府,也驶离了张玥短暂的、充满书香墨韵的求学时光。
张玥抱着那个沉重的包袱,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但她的眼神,却在泪光中,变得越来越坚定。
恩师已去,前路漫漫,她必须独自面对。而“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这八个字,将成为她未来岁月里,最重要的行事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