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张玥早早起来,仔细梳洗,换上了一身虽然半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素色棉裙。她将那些精心挑选出的绣样图稿小心地卷好,藏在袖中,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张承宗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张承宗正对着一堆账册和借据发愁,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听到敲门声,他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张玥推门进去,规规矩矩地行礼:“女儿给爹爹请安。”
张承宗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是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若是为了那些有的没的,就免开尊口!”
若是往日,张玥或许会因这恶劣的态度而退缩。但今日,她心中有了目标和底气,反而显得异常镇定。
她没有退缩,也没有立刻提及自己的来意,而是目光扫过桌上那堆令人焦头烂额的账册,轻声开口道:“女儿见爹爹连日忧心,茶饭不思,心中甚是担忧。家中困境,女儿虽力薄,亦愿尽绵力。”
张承宗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她一个深闺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张玥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女儿近日在绣房,听闻一些往来客商提及,京城永宁侯府将于开春举办赏花宴,需大量采买江南精品绣品,尤其青睐新奇别致的花样。”
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张承宗的反应。果然,听到“永宁侯府”“采买”等字眼,张承宗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嗤道:“这等好事,岂会轮到我们?况且,咱们铺子里那些老样式,如何入得了侯府的眼?”
“爹爹所言极是。” 张玥顺着他的话,话锋却是一转,“正因如此,我们才需变通。女儿不才,平日喜好涂鸦,近日琢磨出一些不同于市面常见的绣样图稿,或可一试。”
说着,她将袖中卷好的图稿双手奉上。
张承宗将信将疑地接过,随手展开。起初他并不在意,但当他看清图稿上的内容时,眼睛却渐渐瞪大了!
那不再是寻常的花鸟虫鱼,而是将江南园林的窗棂格心与缠枝纹结合的精巧图案,是借鉴了海外番邦色彩搭配的奇花异草,是意境悠远的山水小品,甚至还有一幅以“海棠”为主题的系列设计,姿态各异,清雅脱俗,尤其是其中一幅“月下海棠”,清辉笼罩,花影婆娑,极富诗意。
这些图样,新颖别致,雅俗共赏,既有传统底蕴,又不乏新意,确实比铺子里那些老样式高明太多!
张承宗拿着图稿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是个商人,自然能看出这些图样的价值。若真能以此打动京城的贵人,哪怕只是接到一小部分订单,也足以让铺子起死回生,甚至更上一层楼!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张玥,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养女:“这些……真是你所画?”
“女儿不敢欺瞒爹爹。” 张玥垂首道,“女儿想着,若能用这些新花样,集中铺子里手艺最好的绣娘,精心绣制一批精品,赶在开春前送往京城,或可一试。即便不能入侯府之眼,如此别致的绣品,在京城想必也能卖个好价钱,缓解家中之急。”
她的提议,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可行性极高。
张承宗心动了!巨大的希望如同甘霖,浇灌在他近乎干涸的心田上。他看着张玥,眼神复杂难明,有惊讶,有审视,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然而,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李氏,在王妈妈的搀扶下,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老爷!你可不能听这丫头胡说八道!” 李氏尖声道,她指着张玥,眼神怨毒,“她一个孩子懂什么经营?画几张破图就能救张家?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想趁机揽权,再把家里仅剩的本钱都败光!她就是个丧门星!自从她来了,家里就没好过!你忘了我的茶叶是怎么没的吗?!”
这番恶毒的指责,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张承宗刚刚燃起的热情。他看着脸色苍白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张玥,又看了看情绪激动、口不择言的李氏,一时间犹豫不决。
一边是可能拯救家族的契机,一边是枕边人的哭诉和那隐隐作痛的“扫把星”之说。
张玥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她知道,仅仅有价值还不够,还需要打破这最后一层阻碍。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氏,声音清晰而冷静:“母亲息怒。女儿并非要揽权,更不敢动用家中本钱。女儿愿立下军令状,只需爹爹允许女儿调用绣房人手,依照女儿提供的图样试制一批绣品。若这批绣品无法售出,或亏损,女儿愿承担一切责任,任凭爹娘处置,绝无怨言。但若侥幸成功,所获利润,女儿分文不取,全数归入公中,以解爹爹燃眉之急。”
她将自己的退路彻底斩断,将所有的风险扛在自己肩上,却将可能的收益全部让出。
这份魄力与决绝,让张承宗彻底动容!也让李氏的哭闹戛然而止,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炭盆里火星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张承宗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六岁,却展现出惊人智慧、胆识和担当的养女,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对摆脱困境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重重一拍桌子,沉声道:“好!就依你所言!我便给你这个机会!绣房人手随你调用!但若失败……”
“女儿任凭处置。” 张玥接口道,语气斩钉截铁。
一场关乎张家命运,也关乎张玥自身前途的豪赌,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