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的脚步停在了一处僻静 院落前。院门敞开,门楣上悬着一块半旧的匾额,上书“锦绣阁”三个清秀的字。一股混合着丝线、布料和淡淡浆糊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便是绣房了。”李嬷嬷的声音将张玥从恍惚中拉回,“进去后少看少问,只管做好分内事。”
张玥垂首应了声“是”,指尖却微微发颤——这里离母亲居住的正院,只隔着两道回廊。
院子里,七八个绣娘正低头忙碌。听到脚步声,有人抬头瞥了一眼,目光里带着审视和好奇。一位面相圆润的嬷嬷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笑:“李嬷嬷您来了。”
“刘嬷嬷,这是新来的帮工张玥,江南人,手艺还过得去。”李嬷嬷语气平淡,“你给她安排个住处,讲讲规矩。”
“哎哟,这可真是及时雨!”刘嬷嬷热情地拉住张玥的手,“咱们正忙得脚不沾地呢!姑娘这边请——”
她的话戛然而止。
院子角落里,一个穿着豆青色比甲的绣娘猛地站起,手中的绣绷“哐当”砸在青石板上。那绣娘约莫二十出头,容长脸儿,此刻正死死盯着张玥怀里的包袱——那幅《寒江独钓图》的一角露了出来。
“春兰!”刘嬷嬷皱眉呵斥,“毛手毛脚像什么样子!”
名叫春兰的绣娘脸色变了几变,勉强挤出个笑:“是奴婢失手了。”她弯腰去捡绣绷,目光却像钩子似的剐过张玥的脸。
张玥不动声色地将包袱往里收了收。
刘嬷嬷将张玥带到西厢房最里间。通铺上已经睡了四五个人,只剩下靠门漏风的角落还有个空位。
“委屈姑娘先住这儿。”刘嬷嬷压低声音,“春兰是府里的老人,绣活最好,就是性子傲些……姑娘多担待。”
张玥温顺点头,心里却明镜似的——那幅盘金绣,怕是扎了某些人的眼。
安顿好行李,刘嬷嬷带着她熟悉环境。锦绣阁是个两进院子,前院是做工的正厅,后院是库房和下人住处。走到库房门口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啜泣声。
“是冬梅。”刘嬷嬷叹气,“前儿绣坏了一幅炕屏,正挨罚呢。”
张玥透过门缝,看见个瘦小的身影跪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攥了攥袖中的海棠帕——在这深宅里,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下午分配活计时,春兰笑吟吟地抱来一摞旧屏风:“妹妹初来,先练练手。这些都是要修补的,按原样绣就成。”
张玥接过一看,屏风边缘的喜鹊登梅图磨损严重,丝线都褪了色。她沉吟片刻,轻声道:“刘嬷嬷,若是在褪色处补上些金蕊银边,或许更显贵气……”
“胡闹!”春兰尖声打断,“府里的规矩,修补必须原样复原!你当是你们乡下绣坊呢?”
满屋寂静,所有绣娘都看了过来。
张玥却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姐姐教训的是。只是奴婢想着,老夫人寿辰将至,这些屏风若是焕然一新,岂不更显喜庆?”她转头看向刘嬷嬷,“奴婢愿立军令状,若绣得不好,甘愿受罚。”
刘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倒是个有主意的。准了!”
夜深人静,张玥躺在冰冷的通铺上。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三更了。
她悄悄起身,假意如厕。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照得亮堂堂的。她沿着墙根阴影慢慢走着,在拐角处突然听见两个守夜婆子的闲聊:
“……夫人今日又只用了半碗燕窝粥。”
“世子后日就回府了,听说在江南立了大功……”
“嘘!小声些!二房那位最近可不太安分……”
张玥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兄长要回来了!可二房……她想起入府时那个充满恶意的眼神,心头蒙上阴影。
回到厢房时,春兰的床铺空着。张玥走到自己床位前,猛地顿住——她藏在枕芯里的海棠帕,被人动过了!
虽然依旧叠得整齐,但那方帕子的边角,分明朝着与原来相反的方向。
有人翻过她的东西!
冷汗瞬间湿透了中衣。她在黑暗里静静站了许久,直到春兰打着哈欠回来,若无其事地躺下。
张玥缓缓握紧拳头。
这侯府,果然龙潭虎穴。但既然来了,她定要搅动这一池深水!
她望着窗外那轮明月,无声地勾起唇角。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