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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在泥泞与寒风中继续北行。越往北,天气越发干燥寒冷,官道两旁的景色也从江南的婉约逐渐变得开阔苍茫。枯黄的草原,裸露的黄土坡,以及远处连绵起伏、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脉,构成了一幅与烟雨江南截然不同的北地画卷。
张玥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棉斗篷,这是赵老板见天气严寒,特意找出来送给她的。连日奔波,她的脸颊被北风吹得有些皴裂,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清亮有神,如同雪原上的寒星,坚定地望向北方。
随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她心中对家的思念也如同即将破土的春芽,愈发难以抑制。她开始更频繁、也更技巧地向赵老板打探关于永宁侯府的消息。她知道,赵老板常年行走于权贵云集的京城,即便无法深入侯府内宅,也定然比常人知道更多讯息。
这一日,车队在一处驿站休整喂马。驿站条件比之前的荒村好了许多,有了热腾腾的饭菜和相对干净的房间。张玥和赵老板坐在大堂角落一张还算完整的桌子旁用饭。
趁着周围人声嘈杂,张玥舀了一勺热汤,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赵老板,您上次说永宁侯府的柳夫人性子仁厚,不知……侯府近来可还安好?我听闻高门大户看似风光,内里也常有纷争呢。”
她问得含蓄,既表达了对未来“主家”的关心(符合她即将入府为婢的身份),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赵老板放下筷子,喝了口粗茶,压低了声音。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这位聪慧沉稳的“张小姐”已是十分欣赏,加之她即将“入侯府”,觉得提前透露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也无妨,便低声道:
“小姐既然问起,赵某便说些道听途说的,您听听便罢,莫要外传。” 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才继续道,“永宁侯府嘛,门第自然是极高的,永宁侯爷简在帝心,世子爷夏瑾年少有为,在京城子弟中也是拔尖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听到哥哥的名字被提及,而且是以“年少有为”、“拔尖”这样的词语形容,张玥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与有荣焉的暖流涌遍全身,几乎要让她控制不住情绪。她连忙低下头,假装被热汤呛到,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圈。
赵老板并未察觉她的异样,继续说道:“至于内宅……唉,说来也是令人唏嘘。侯府最大的憾事,便是多年前丢失了那位嫡出的明珠——明玥小姐。”
明玥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以这样一种惋惜的口吻说出,张玥只觉得呼吸一窒,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她不得不将手缩回桌下,紧紧握成了拳。
“那是侯爷和夫人的心头肉啊,听说生得玉雪可爱,聪慧过人,可惜……五六年前的上元灯会,在人山人海中走失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赵老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惋惜,“为了这事,柳夫人受了天大打击,自此之后便郁郁寡欢,常年礼佛,几乎不出府门,身子也一直不大爽利。侯爷和世子爷这些年也从未放弃寻找,只是人海茫茫,如同大海捞针……”
母亲……郁郁寡欢,常年礼佛,身子不爽利……
父亲和哥哥……从未放弃寻找……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张玥的心上。酸楚、愧疚、思念、还有一丝得知家人并未忘记自己的慰藉,种种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出声。
原来,她失踪后,家里竟是这般光景。娘亲该是何等伤心!爹爹和哥哥又是如何焦急地寻找!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侯府,因为她的丢失,蒙上了怎样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赵老板见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不由关切地问道。
张玥猛地回过神,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她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带着同情和感慨的笑容:“没……没什么,只是听着觉得……那位夫人和小姐,真是太可怜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赵老板不疑有他,只当她是心善,感慨道:“是啊,天意弄人。所以柳夫人院里的下人,据说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再惹夫人伤心。也正因夫人心善,对下人也格外宽厚,能进她院里伺候,在京城下人里都算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了。”
张玥默默听着,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母亲心善,念旧,从未放弃她。这是她回归的最大希望和底气所在!
但同时,母亲也因此心力交瘁,身体不佳。这让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母亲身边!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又问了几个关于京城风俗、侯府大概规矩的问题,便不再多言。
饭后,她借口有些疲惫,回到了临时安排给她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爹,娘,哥哥……玥儿知道了,你们都还在等着我。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等着我。
我很快就回来了。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再阻挡我回家的路!
她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对京城,对侯府,她有了更具体的了解,也对即将到来的“潜入”,有了更清晰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