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慕容老宅的茶室里,管家福伯正向林静书汇报近日的工作及各项安排。
当提到慕容瑾特意交代调整江挽挽饮食时,林静书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她这个儿子她最了解,从小就极有主见,认定的事从不轻易改变。
自从江挽挽住进来后,阿瑾那些反常的举动,她都看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她是知道慕容瑾对江挽挽身上那股独特的茉莉暖香会有特殊反应的。
如今二人同住一个小院,朝夕相处。林静书虽然相信儿子的自制力,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年轻人血气方刚,挽挽那孩子又单纯懵懂,怕就怕哪天情难自禁,擦枪走火。
想到这里,林静书放下茶杯,语气温和却意有所指地对福伯说道:“阿瑾有心照顾挽挽是好事。不过两个孩子年纪都轻,又是独处一院,福伯你多费心,平日里多留意着些。”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说得云淡风轻:“若是看到什么不太妥当的苗头,记得及时跟我说一声。”
福伯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在慕容老宅当管家几十年,可以说是看着慕容瑾长大的。这位少爷的心思,他早就猜到了七八分。再加上慕容老爷子有意撮合二人的态度,他更是心知肚明。
听到林静书的暗示,福伯略一沉吟,觉得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
他微微躬身,用最恭敬的语气,说了一句看似平常却又信息量十足的话:“夫人放心,我会多留意。只是……最近厅长房里的纸巾用得有些快,一盒都用完了。”
林静书一听这话,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了然与无奈交织的复杂神色。
她毕竟是过来人,又是慕容瑾的母亲,哪里会不明白这“一盒纸巾用完”背后意味着什么——这小子……怕是被隔壁那小丫头搅得心绪不宁,自己解决得太“废纸”了。
她轻轻放下茶杯,既觉得有些好笑,又忍不住心疼儿子这般克制隐忍。
沉吟片刻,她抬眼看向福伯,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婉端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既然这样……从今日起,记得每日给阿瑾准备些清热降火的茶,送到他房里。”
她顿了顿,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将这份过于直白的关怀巧妙地掩饰过去:“就说是近来天气干燥,容易上火,让他注意身体。”
福伯恭敬地应下,见林静书没有其他吩咐,便安静地退出了书房。
当晚,福伯端着刚沏好的菊花枸杞茶来到小院时,慕容瑾正在书房里给江挽挽补习数学。
江挽挽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珊瑚绒睡衣,乌黑的自然卷长发随意地用皮筋扎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她正对着一道函数题皱着小脸苦苦思索。
慕容瑾坐在她身侧,鼻尖萦绕着那抹熟悉的、清甜中带着奶香的茉莉气息。
这味道一如既往地让他身体产生了熟悉的紧绷感,但奇异地是,伴随着这抹躁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愉悦在他心底蔓延,让他愿意耐着性子一遍遍讲解。
福伯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放在书桌一角,低声转述了林静书的关怀:“厅长,夫人说近来暖气烧得旺,屋里干燥,嘱咐您喝点清热降火的茶,仔细身体。”
慕容瑾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从数学题上抬起,淡淡地扫了那杯澄黄的茶水一眼,眸色深了深。
他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母亲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所谓何来。
江挽挽正被数学题折磨得头晕眼花,听到福伯的话,也下意识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又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神色如常的慕容瑾。
小姑娘心里顿时泛起一丝小小的嘀咕:怎么这还差别待遇呀?虽然我不是慕容家的人,但林阿姨平时对我那么好,这么贴心的降火茶,怎么就没有我的份呢?
她看着慕容瑾面前那杯专属的茶,莫名觉得嘴里更干了,甚至觉得屋里的暖气好像确实有点太旺了。
福伯是何等眼力,一眼就看穿了江挽挽那点写在脸上的小心思。
他立刻笑着补充道:“江小姐别急,您的夜宵厨房已经在准备了,等补习结束就送到您房里,保证比厅长的茶要好得多。”
他特意放柔了语气,像哄自家小辈般解释道:“这枸杞茶是上了年纪的人才需要温补的,您这样水灵灵的小姑娘,喝了反而容易上火。给您准备的是冰糖炖雪梨,清润又可口,正适合您呢。”
江挽挽一听是冰糖炖雪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点小委屈瞬间烟消云散,立刻扬起笑脸对福伯道谢:“谢谢福伯!我最喜欢冰糖雪梨了!”
福伯微笑着退出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只剩下两人。
江挽挽还沉浸在即将吃到甜品的期待里,美滋滋地晃了晃脑袋,却没注意到身旁的慕容瑾周身气压低了几分。
他握着钢笔的指节微微收紧。
年纪大?
上了年纪?
而且母亲居然连他需要“降火”都知道了?
慕容瑾垂眸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枸杞,那抹刺眼的红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与身旁少女的年龄差距。
再抬眼看向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冰糖雪梨期待中的江挽挽,她小脸上那纯粹的欢喜,更衬得他此刻的心思有些难以言说。
一股混合着无奈与淡淡窘迫的情绪悄然蔓延。
无奈于母亲的洞察与“关怀”,更难受于这份隐秘被不动声色地戳穿,尤其是在这个他还想维持着绝对冷静自持形象的小丫头面前。
慕容瑾看着江挽挽那副没心没肺、完全沉浸在甜品期待中的小模样,心里那点被戳穿的尴尬和年龄差距带来的微妙感,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他转念一想,索性这小丫头情窦未开,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既看不穿他此刻的窘迫,也不明白那杯茶背后的深意。
这样也好。
他端起那杯象征着他“上了年纪”的枸杞茶,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药香滑入喉咙,仿佛也将那份不自在暂时压了下去。
好巧不巧,江挽挽正好一抬头,看见慕容瑾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她眨了眨那双清澈又无辜的大眼睛,带着纯粹的好奇,脱口而出:“慕容厅长,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喝枸杞?特别是像您这种作风的老干部?”
慕容瑾一听这话,喉间那口还没完全咽下去的茶差点直接喷出来。
他强行压下咳嗽,猛地转头看向身边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丫头。
干部他认了。
但“老”?!
还有“这种作风”?
他慕容瑾是哪种作风了?!
是古板还是迂腐?!
江挽挽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杯枸杞茶背后牵扯到的微妙局面,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慕容瑾听到“上了年纪”时那一瞬间僵硬的表情。
想到他平时总是板着脸教训自己,小姑娘心里那点小小的叛逆冒了头,这句带着明显调侃的“老干部”就是故意说出来,小小地反击一下。
江挽挽一看慕容瑾那副被噎住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小脸上差点没绷住笑——嘿嘿,反击成功!
慕容瑾将她的得意尽收眼底,也不点破,只是面无表情地弯起手指,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面前的数学练习册,发出清脆的响声。
“注意力集中。”
江挽挽赶紧抿住嘴唇,拼命想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可那双弯弯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慕容瑾将她这副小得意尽收眼底,眉梢微挑。
行啊,江挽挽,胆子见长,都敢调侃他了。
他故意沉下声音,带着点压迫感:“看来今天的题还是太简单,让你还有闲心胡思乱想。今晚多做十道拓展题。”
“啊?不要啊慕容厅长!”
江挽挽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变成了一张苦瓜脸,哀嚎道,“我错了!我保证专心做题!”
“错了?你错哪了?”
慕容瑾故意板着脸,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语气里带着审问的意味,仿佛她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江挽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小声嘟囔:“我……我不该说您是……老干部……”
“还有吗?”慕容瑾继续板着脸,一副不肯轻易放过她的样子。
江挽挽被他问得头皮发麻,努力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小声补充:“还不该说您……上了年纪……”
“嗯?”慕容瑾眉头微蹙,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悦,“我年纪很大吗?”
他借着装凶的气势,不动声色地向前倾身,深邃的目光锁住她有些慌乱的小脸,非要问出个答案不可。
江挽挽在心里疯狂吐槽:三十多的老光棍一个,还不大吗!
当然,这话她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江挽挽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最真诚”的表情,马屁张口就来:“不大不大!慕容厅长您这哪叫年纪大?这叫成熟稳重,是岁月沉淀出的魅力!像您这样英俊潇洒、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的领导干部,那叫正值黄金年华,是无数人学习的榜样!我刚刚那是年幼无知,胡说八道!”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慕容瑾的脸色,心里暗想:马屁都拍到这份上了,那十道拓展题总该免了吧?
慕容瑾看着眼前这小丫头嘴巴跟机关枪似的,一套接一套的马屁张嘴就来,那双大眼睛还眨巴眨巴,满是“求放过”的期待。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严肃。
“行,”他轻哼一声,用笔点了点练习册,“算你脑子转得快,嘴皮子溜。这次放你一马,拓展题免了。”
“慕容厅长万岁!”
江挽挽欢呼一声,生怕他反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书本文具囫囵收好抱在怀里,哧溜一下就窜出了书房,只留下一句飘在空气中的“慕容厅长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