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驰车早已等候在门外。
这一次,慕容瑾没有任何犹豫,拉开后座车门,示意江挽挽上车,随后自己也弯腰坐了进去,就坐在她身边。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车厢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缕若有似无、总是能轻易搅动慕容瑾心绪的淡淡甜香。
司机平稳地启动车子。
江挽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胡同景致,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些莫名的紧张。
澈哥哥在的时候,虽然总爱逗她,但气氛总是轻松的。
现在只剩下慕容厅长……
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慕容瑾端坐着,目视前方,看似专注,但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和车内相对无言的气氛,都让江挽挽清晰地意识到,接下来的时间,恐怕不会太轻松了。
车子驶入艺术学院,相较于上午的宁静,此刻校园里明显多了不少人气,许多参赛选手和家长、老师正陆续走向礼堂。
慕容瑾和江挽挽下车,一前一后走进礼堂。
慕容瑾身形挺拔,气质冷峻出众,即便在人群中也十分显眼,引来些许侧目。
他对此视若无睹,只微微侧身,确保江挽挽跟在自己身侧,不至于被人流挤到。
礼堂内灯火通明,座椅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躁动。
两人找了个稍微靠后、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下。
柔软的座椅并没有带来丝毫放松。
江挽挽的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的斜挎包肩带。
周围都是来自全国各地顶尖的美术生,他们的交谈声、低笑声,甚至翻看作品集册页的沙沙声,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对自己的绘画水平是有信心的,在镜湖附中,她一直是老师口中的佼佼者。
可这里是全国赛场,汇聚了无数天才和高手。
她那幅画……
那幅几乎是凭着本能和内心深处隐秘情感绘就的画,真的能入评委的法眼吗?
万一……
万一连个优秀奖都拿不到呢?
慕容瑾大老远从青川飞过来,还有澈哥哥这两天的悉心照顾……
如果空手而归,岂不是白折腾了他们一场?
也辜负了自己这些年的努力。
各种纷乱的念头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心跳失序,手心也沁出了薄汗。
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看前方那个即将宣布结果的舞台。
就在这时,身旁一直沉默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慕容瑾并没有转头看她,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稳定人心的力量:“能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落入江挽挽耳中。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侧头看向他。
慕容瑾的侧脸线条在礼堂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但他语气中的笃定,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瞬间压下了她心中一部分翻腾的慌乱。
“结果如何,平常心对待。”
他继续说道,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却莫名让人信服,“你的作品,完成度很高。”
他并没有说什么“你一定可以”之类的空泛鼓励,只是点出了事实。
她能进入全国决赛已是实力证明,而她提交的作品,至少在技术层面是扎实的。
这话像一阵清冽的风,吹散了些许笼罩在江挽挽心头的迷雾。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了紧攥着包带的手,虽然心跳依旧很快,但那种几乎要淹没她的恐慌感,似乎消退了一些。
“嗯。”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舞台,眼神里多了几分强自镇定的坚定。
慕容瑾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细微的变化,不再多言。
礼堂的灯光逐渐暗下,一束追光亮起,打在舞台中央的主持人身上。
颁奖典礼,正式开始了。
随着优秀奖、三等奖的名单逐一公布,礼堂里掌声此起彼伏,有人欢喜雀跃,有人难掩失落。
每念出一个名字,江挽挽的心就跟着悬高一分,又随着不是自己而落下,如此反复,像坐过山车一般。
当二等奖的最后一个名字念完,主持人微笑着说“恭喜以上同学”时,江挽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没有她。
优秀奖没有,三等奖没有,连二等奖也没有。
这意味着,她要么是与奖项失之交臂,要么就是进入了最后,也是最顶尖的那个序列。
巨大的失落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弱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和心脏剧烈撞击胸腔的声音,咚咚咚,在寂静的等待中显得格外响亮。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寻求依靠般地,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身旁的男人。
慕容瑾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坐姿,挺拔如松,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周遭宣布的结果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在那昏暗的光线下,江挽挽似乎捕捉到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指节收拢了一下,形成一个微微用力的弧度。
他似乎……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灯光再次聚焦,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带着渲染气氛的激昂:“接下来,将要揭晓的是,本届全国青年美术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
礼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持人手中的那个信封上。
江挽挽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她会是那个幸运儿吗?还是就此止步?
就在江挽挽几乎要被那悬而未决的紧张感吞噬时,舞台后方巨大的LEd屏幕倏然亮起!
柔和的光线流淌开来,清晰地映出了那幅画。
冷色调书房里,台灯光晕温暖,绿萝藤蔓缠绕着书架,生机勃勃,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沉静有力,与柔嫩的叶片构成奇妙的和谐。
画面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光影,都透过屏幕放大,那份静谧中的生机,秩序下的温度,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紧接着,画面下方,一行清晰的黑体字缓缓浮现:
青川省 镜湖附中 江挽挽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渲染后的激动,清晰地念出那个名字:“本届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是青川省,镜湖附中,江挽挽!”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挽挽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自己的名字和“一等奖”三个字在反复回荡。
她……得了一等奖?全国第一?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让她僵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该有的反应。
与此同时,她身旁的慕容瑾,却在看清大屏幕上展示出的那幅画作时,深邃的目光骤然收缩,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震惊”的裂痕。
屏幕上,那幅画被放大到极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冷色调的书房,深色的书架,整齐的文件,那盏他惯用的台灯投下温暖的光晕……
这一切的背景,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在慕容老宅的书房!
而画面的焦点,那盆在灯光下肆意蔓延、翠绿藤蔓缠绕着冰冷书架的绿萝,以及书桌后方,那只骨节分明、随意搭在扶手上、指尖轻握着一支钢笔的手!
那只手的力量感,袖口露出一截干净的白衬衫……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指向一个人——
他,慕容瑾。
她画的,是他。
画的不是别人,不是风景,不是想象中的任何事物,而是他,是他在慕容老宅书房里的一个瞬间。
慕容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
他从未想过,这个他视为需要庇护、需要引导的小丫头,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将他纳入她的画中,成为她笔下“万物有灵且美”的诠释。
那画中的绿萝,生机勃勃,缠绕着代表他权力与秩序的冰冷书架,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种温柔的入侵,一种生命与冷硬环境的奇妙共生。
而他的存在,在那片温暖的光晕和蓬勃的绿意中,似乎也被赋予了不同于往常的、一种沉静的温度。
她眼中的他,原来是这样的吗?
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人敬畏的慕容厅长,而是她所感知到的,一个在冰冷秩序中,依然存在着“灵”与“美”的具象化身。
这份认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身处何地,只是定定地看着大屏幕上那幅画,眸色深沉如夜,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波涛。
“江挽挽同学,请上台领奖!”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鼓励。
周围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江挽挽终于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她下意识地看向慕容瑾,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确认和力量。
慕容瑾也在这时收回了目光,转向她。
他眼中的震惊已被迅速压下,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他对着她,微微颔首。
“去吧。”
得到他这无声的许可,江挽挽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在聚光灯和全场的注目下,一步步走向那个光芒汇聚的舞台。
而坐在原位的慕容瑾,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纤细的背影,看着她走上舞台,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和证书,脸上绽放出如同星辰般明亮、纯粹的笑容。
他的指尖,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轻轻摩挲着。
原来,被一个人如此细致地观察,如此用心地描绘,并将其视为“美”的本身,是这种感觉。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以及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确定的占有欲,在他心底同时生根,疯狂滋长。
这幅画,这个人,他都要定了。
江挽挽一步步走向那片明亮的舞台,脚下像是踩着云朵,有些不真实。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有些刺眼,让她几乎看不清台下观众的面容,只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
她走到舞台中央,站在颁奖嘉宾面前。
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头发花白,面容慈祥。
工作人员将沉甸甸的、造型别致的水晶奖杯和红绒封面的证书递到老艺术家手中。
老艺术家微笑着,将奖杯和证书郑重地递向江挽挽,声音温和而有力:“江挽挽同学,恭喜你。你的作品《万物有灵且美》,对生命与环境的感知非常敏锐,笔触细腻,情感真挚,充满了动人的力量。希望你继续保持这份对艺术的赤诚之心,未来可期。”
那温和的语调,肯定的言辞,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江挽挽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她伸出微微发颤的双手,接过那冰冷却代表着无上肯定的奖杯和证书。
奖杯的重量实实在在压在手上,证书的绒面触感细腻,这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真的做到了。
连日来的压力、忐忑、孤注一掷的投入,以及此刻巨大的喜悦和被人认可的感动,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上,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努力想忍住,想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可眼眶却不听使唤地迅速泛红,湿润聚集,最终化作晶莹的泪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颤了颤,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下来。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微微低着头,肩膀轻颤着,那强忍着哭泣、又带着无比灿烂笑容的模样,像极了雨后带着露珠、在阳光下绽放的花朵,纯净而动人,充满了感染力。
台下响起了更为热烈和善意的掌声。
老艺术家见状,眼中笑意更深,带着理解和鼓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江挽挽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逼回更多的泪水,她抱着奖杯和证书,对着老艺术家,也对着台下所有的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直起身时,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笑容已经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明亮而耀眼。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层层人群,精准地投向了那个坐在后排、依旧身姿挺拔的男人。
慕容瑾坐在那里,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她。
舞台的灯光在她眼中闪烁,与未干的泪光交融,让她看不真切他此刻的表情。
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静,专注,如同一个稳固的坐标,在她人生中这个无比重要、又有些慌乱的时刻,给予了她难以言喻的安心。
她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更加灿烂的笑容。
慕容瑾看着她那混合着泪水与骄傲的笑容,看着她手中紧抱着的、属于她的荣耀,深邃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彻底融化,又彻底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