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身边那位不怒自威的老者——慕容老爷子，声如洪钟，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抬手示意道：“好了好了，老伙计们别都站着了，入座入座！咱们边喝边聊，让孩子们也自在些！”
他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松散的人群便开始有序地移动起来。
厅堂中央布置着数张圆桌，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茶具和几样精致的低糖点心。
慕容老爷子自然是坐在主桌，他笑着招呼几位显然关系最铁的老战友坐到他身边。
慕容瑾作为长孙，又是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自然也陪同在主桌。
江挽挽的爷爷在老战友里也是颇有声望的，被热情地邀请到了主桌就坐。
江挽挽作为陪同的孙女，自然也跟了过去，心里暗暗叫苦——这下离慕容瑾更近了，几乎就是斜对面！
她跟在爷爷身后，尽量低着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在爷爷旁边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道沉静的目光似乎总是无意地掠过她，让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老江，你这孙女真是越看越水灵，叫什么名字啊？”
坐在主位的慕容老爷子显然注意到了江挽挽，笑着向江爷爷问道，语气和蔼。
江爷爷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拍了拍江挽挽的手背：“叫挽挽，江挽挽。这孩子性子静，有点怕生。”
“挽挽，好名字。”
慕容老爷子点点头，目光又转向自家孙子。
“阿瑾，这是你江爷爷的孙女，你们年轻人应该更有话说。”
一瞬间，桌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慕容瑾那平静无波却极具存在感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江挽挽身上。
江挽挽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心里哀嚎一声，面上却不得不挤出最乖巧的笑容，抬起头，迎向慕容老爷子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蝇：“慕容爷爷好……”
然后，她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与慕容瑾的对上。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爷爷的话，也回应了她的问候。
那眼神太过深邃，让她完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是否已经将她与昨晚的女孩彻底联系了起来。
江挽挽赶紧重新低下头，心里七上八下。
她只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慕容老爷子办这次聚会，一来是几十年雷打不动的老传统，让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老伙计们有机会聚在一起，喝喝茶，回忆回忆往昔岁月。
往年都是江慕晴陪着江爷爷来，江挽挽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场合，所以慕容老爷子和慕容瑾之前并未见过她。
这二来嘛……
老爷子瞥了一眼身边坐得笔直、神情淡漠的长孙，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慕容瑾今年都三十二了，眼瞅着就三十三，可这终身大事是一点苗头都没有！
他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虽然还算硬朗，但谁不想早点抱上重孙子，享受一下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
可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坐到了省厅厅长的位置，能力强，模样更是没得挑，按理说该是香饽饽才对。
年轻时倒也听说交过几个女朋友，不过那在他们老一辈看来，也就是年轻人玩玩闹闹，当不得真。
可自从他位置越坐越高，这几年简直是清心寡欲，身边连只母蚊子都快绝迹了！
家里、工作上给他明里暗里安排了那么多次相亲，条件好的姑娘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他倒好，一个都没看上眼，不是用工作忙推脱，就是见一面后就没下文，问起来永远只有三个字：“不合适。”
为这事，慕容老爷子没少操心，今天趁着老战友聚会，各家小辈来得齐，他自然也存了点别的心思。
万一就有哪家的孙女入了这臭小子的眼呢？
此刻，他看着坐在斜对面，低眉顺眼、模样乖巧俊俏的江挽挽，又看看自家那个八风不动、仿佛置身事外的孙子，心里活络了一下。
老江家的孙女，家世清白，模样周正，看着性子也温婉，就是年纪好像小了点，估计还在上学？
老爷子心里琢磨着，面上却不显，依旧笑呵呵地跟老友们聊着天，但话题却时不时地往小辈们身上引。
“现在的孩子啊，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们这些老家伙是管不了咯。”一位老战友感叹道。
“可不是嘛！”慕容老爷子立刻接话，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慕容瑾，“尤其是我们家阿瑾，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个人问题一点都不上心，真是愁死人。”
这话一出，桌上几位知根知底的老人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慕容瑾，也有意无意地开始介绍起自家或亲戚家的适龄女孩。
慕容瑾端着茶杯，神色未变，对各位长辈的“关心”和暗示，只是偶尔回一句“劳您费心”、“暂时不考虑”，态度礼貌却疏离，将话题挡得滴水不漏。
听着满桌的“催婚”言论，江挽挽简直要憋不住笑。
她借着举杯饮茶的间隙，偷偷挑了下眉，心想：像慕容瑾这样长得帅、家世好，还身居高位的人，居然也逃不过被拉来相亲的命运？
她飞快地低下头，用茶杯挡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自以为这小小的嘲笑神不知鬼不觉。
却不知那灵动的眉眼，早已透过氤氲的茶烟，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对面慕容瑾的眼中。
慕容瑾的目光淡淡掠过那道偷偷藏笑的身影，面上虽波澜不惊，眼底却已悄然转冷。
他心下冷笑，这江挽挽胆子倒是不小，昨晚才指着慕容澈的鼻子骂得痛快，今天竟又敢躲在一边看他的笑话。
慕容瑾的目光在接下来的谈话间隙，又似无意般扫过江挽挽好几次。
这个细微的举动，立刻被主位上的慕容老爷子精准捕捉。
慕容老爷子是何等人物？枪林弹雨里闯过来，又在权力场浮沉数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他虽然一直在和老战友们谈笑风生，但眼角余光始终没离开过自己那个向来对相亲话题避之不及的孙子。
老爷子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布满皱纹的眼角却悄悄漾开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目光在长孙看似平静的侧脸与那位低头品茶的江家孙女之间转了转，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不动声色地再次将话题引回：“要我说啊，找对象还得看缘分，强求不来。像老江家这挽挽就挺好，文文静静的，看着就让人舒心。”
他这话像是随口一提，夸赞江挽挽，目光却紧紧锁在慕容瑾脸上。
文静？
慕容瑾端着的茶杯微微一顿，抬眸，目光越过杯沿，意味深长地投向对面的江挽挽，将她那副低眉顺目假装乖巧的模样尽收眼底——装得倒是挺像。
这极富穿透力的一瞥虽只一瞬，却让老爷子心头一亮。
他精准地捕捉到长孙唇角那抹弧度，那绝非不悦，更像是一种洞悉秘密的玩味。
连带着慕容瑾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似乎也随之微妙地缓和了些许。
他立刻转变了策略，不再广泛地撒网推荐各家名媛，而是开始看似随意地、却又重点突出地聊起了江家。
“老江啊，我记得你们家慕晴那丫头就厉害，在星澜资本独当一面。没想到挽挽也这么乖巧，学画画的？搞艺术好，有灵气！”他笑着对江爷爷说，语气满是赞赏。
江爷爷被夸得脸上有光，乐呵呵地回应：“是啊，慕晴那丫头是能干，挽挽性子静，就喜欢画画。”
慕容老爷子顺势接话：“画画好，修身养性。阿瑾小时候也学过几天素描，可惜没坚持下去，没这个天分。”
他自然而然地又把话题牵到了慕容瑾身上，还给了他一个可以接话的由头。
一时间，桌上几位老人的目光又都聚焦过来。
江挽挽听得头皮发麻，这慕容爷爷怎么总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
她下意识抬眼，想观察下形势，却正好撞上慕容瑾投来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江挽挽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品起杯中凉透的茶。
慕容瑾这次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爷爷，语气平淡无波：“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慕容瑾算是接下了这个话茬，却没有顺着往下说，也没有看向江挽挽。
哦？竟然接话了？
慕容老爷子眼底精光一闪，心中大震。
这小子非但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冷场终结话题，居然还破天荒地应了声！
老爷子脸上顿时云开月明，笑容真切了不止三分，一边与老友们推杯换盏，一边在心里飞速地将“江挽挽”三个字，重重圈在了那份独一无二的观察名单顶端。
他算是琢磨出门道了，对付自家这个油盐不进的孙子，硬来不行，就得找这种看似温软无害、却能让他眼皮微撩起一丝缝儿的。
眼前这江家小丫头，怕不就是那恰到好处的突破口？
慕容瑾垂眸，目光落在杯中微漾的茶汤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爷爷那点骤然明亮的心思，他如何看不明白。
茶香袅袅间，爷孙俩的心思已悄然过招，彼此心照不宣。
唯独置身风暴中心的江挽挽，还对这场无声的较量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