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和慕容澈相继离席后,餐厅里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江挽挽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胃口也回来了些。
她悄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大人们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了互相敬酒和闲聊上,似乎没人再特别关注她这边。
她这才放下心来,开始认真地享用面前的美食。
不得不说,慕容家的厨师手艺确实了得,每道菜都做得精致又美味。
她尤其偏爱那道陈年花雕蒸鲥鱼——选用最为肥美的秋季鲥鱼,鳞下脂肪丰腴如凝脂,佐以十五年陈的绍兴花雕酒清蒸。
掀开盖子的瞬间,酒香混合着鱼鲜扑面而来,鱼肉洁白细腻,用筷子轻轻一拨便如云絮般散开,入口即化,醇厚的酒香恰到好处地烘托出鲥鱼极致的鲜甜,却毫无腥气,只余满口余韵悠长的温润。
还有那道蟹粉狮子头,肉质细腻,蟹黄的鲜香完全融入其中,让她忍不住多吃了小半个。
吃饱后,她满足地放下筷子,小口啜饮着杯中的鲜榨橙汁。
听着大人们谈论着一些她不太感兴趣的商业合作、政策动向之类的话题,渐渐觉得有些无聊。
她悄悄拉了拉身旁江慕晴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慕晴姐,我想去下洗手间。”
得到江慕晴的应允后,江挽挽便悄悄起身,尽量不引起注意地离开了喧闹的餐厅。
一出餐厅,外面廊下的空气顿时清新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中秋的月色很好,清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青石板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她并没有急着去洗手间,而是沿着回廊慢慢踱步,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清净,顺便消化一下刚才吃下去的美食。
江挽挽沿着寂静的回廊慢慢走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看着眼前这只有在古装剧里才能见到的深宅大院夜景,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么好的“素材”,宁宁肯定没见过!
她立刻掏出手机,熟练地给白沁宁拨了个视频通话。
镜头很快接通,屏幕上出现了白沁宁那张清冷的脸,背景是她的卧室。
“宁宁你快看!”
江挽挽迫不及待地把手机镜头切换成后置,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和分享秘密的兴奋,“这就是慕容家的老宅里面,是不是跟穿越了一样?”
她缓缓移动着手机,让白沁宁透过屏幕感受这座宅邸夜晚的韵味。
月光下静谧的庭院,蜿蜒的抄手游廊,远处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轮廓,还有廊下悬挂的那些精致宫灯散发出的柔和光晕。
“你看这个雕花,绝了吧?”
她把镜头凑近一根廊柱上繁复的木雕,“还有那边,看到那个大鱼池了吗?白天的时候里面还有锦鲤呢!”
她一边小声解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生怕错过任何一处值得展示的细节。
毕竟这种级别的高干世家私宅,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亲眼见到内部景象。
“怎么样,是不是比电视剧里那些布景真实多了?”
江挽挽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小的炫耀,毕竟这种“实地探访”的经历可不是谁都有的。
屏幕那头的白沁宁,饶是她平日里再冷静早熟,此刻也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想要将屏幕里的景象看得更真切些。
这可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对外开放的古建筑,而是真正的、仍在使用的顶级高干世家的私宅!
其蕴含的历史底蕴与象征的权力地位,让眼前的每一砖一瓦都显得格外不同。
若不是江挽挽被邀请来,她白沁宁恐怕一辈子都无缘得见其内部真容。
“确实很不一样。”
白沁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惊叹。
她看着镜头缓缓扫过的飞檐、画栋、古树、池鱼,目光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这规制,这气派,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有的。”
她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问题却直指核心:“所以,你怎么会在慕容家?还是中秋节这种日子?”
这问题问得江挽挽小脸一垮,刚才那点分享新奇景致的兴奋劲儿瞬间消散大半。
她对着镜头撇了撇嘴,语气带着点无奈和悻悻然:“唉,别提了……是我爷爷非要带着我们全家来的,说是世交聚会。我本来想着放假能去小叔家蹭饭呢,结果被拉到这里‘受刑’……”
她一边小声抱怨,一边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下,确保没人靠近,才继续压低声音吐槽:“你都不知道,刚才吃饭的时候,那个慕容瑾就坐我旁边,气压低得我差点消化不良!还有他那个弟弟慕容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跟你说宁宁,最气人的是什么!”
江挽挽对着镜头,小脸气得鼓鼓的,语速快得像开了二倍速,“就那个慕容瑾,饭都没吃几口,又找借口溜了!比上次在半山云台看戏的时候还夸张!上次好歹还坐了一会儿,这次简直跟椅子上有钉子一样!”
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开始模仿慕容瑾当时的样子,板起小脸,压低声音:“‘抱歉,失陪一下,厅里有紧急文件’——”
学完立刻切换回自己的声音,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骗鬼呢!大中秋节的哪来的紧急文件?他以为他是谁啊?国家主席吗?日理万机到连团圆饭都吃不安生?”
“我看他就是嫌我碍眼,不想跟我坐一块儿吃饭!”
她小嘴叭叭叭地不停,“我身上是有病毒还是怎么着?至于这么避之不及吗?好歹也是个厅长,一点风度都没有!整天摆着张冰山脸,好像谁都欠他钱没还一样!”
她说着说着,金句频出:“我看他那个样子,以后干脆别叫慕容厅长了,改名叫‘慕容冰雕’算了!往那一坐自动降温!”
“还帮我拆螃蟹呢,拆完自己跑得比螃蟹横着爬还快!我看他不是来处理文件的,是来给我表演‘厅长的一百种离席方式’的!”
“真是白瞎了那张脸和那双手了!长得人模人样的,结果性格这么恶劣!难怪三十多了还单身,我看就是被他这臭脾气给耽误的!”
江挽挽对着手机镜头疯狂输出,把今晚受的委屈和憋闷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月光洒在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上,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生动得不得了。
屏幕那头的白沁宁听着好友这连珠炮似的吐槽,看着她活色生香的表情,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能让一向好脾气的挽挽气成这样,那位慕容厅长,也确实是个人才。
江挽挽正对着手机屏幕吐槽得起劲,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回廊的阴影里,一个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慕容瑾原本是想透口气再回餐厅,却无意间听到了这番“精彩”的吐槽。
他停下脚步,就站在江挽挽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几乎要触到她的脚后跟。
“……我看他那个脾气,以后找对象都难!谁受得了一块行走的冰山啊?”
江挽挽说得正嗨,小手还配合地挥舞着,“还厅长呢,一点气量都没有!我看他就是更年期提前了,三十多岁就这么阴晴不定……”
她越说越离谱,词汇量丰富得惊人,把慕容瑾从工作能力到性格脾气再到未来婚恋前景都“展望”了一遍,简直是全方位无死角批判。
手机那头的白沁宁原本还带着笑意听着,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江挽挽身后的背景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微微睁大。
“挽挽……”
白沁宁试图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宁宁你听我说完嘛!”
江挽挽完全没领会到闺蜜的提醒,还以为白沁宁是被自己的吐槽逗笑了,说得更加起劲,“我跟你打赌,就他这样的,以后肯定是个孤独终老的命!除非哪个姑娘瞎了眼……”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如同鬼魅般自她身后响起:“看来,江小姐对我的未来,很是关心。”
!!!
江挽挽整个人瞬间僵住,举着手机的手臂定格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瞬间从眉飞色舞变成了惊恐万状。
她脖子僵硬地、一格一格地转过去,正对上慕容瑾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眸。
月光下,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已经让江挽挽快要窒息了。
视频那头的白沁宁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扶额,无声地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口型就立马挂断了视频通话。
江挽挽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大脑一片空白。
完、蛋、了!
江挽挽吓得魂飞魄散,手一软,手机“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上,屏幕朝下,连视频通话是否挂断都顾不上了。
她眼睁睁看着慕容瑾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那双锃亮的皮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晰而缓慢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身形轮廓,逆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压迫感。
她下意识地后退,脚跟却抵住了冰凉的廊柱,退无可退。
慕容瑾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江挽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冷冽的雪松气息。
“江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
“对我孤独终老的命运,似乎很有见解?”
江挽挽吓得睁大了双眼,琥珀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惊恐,像只被猛兽盯住的小鹿。
她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廊柱,指尖用力抠着身后的木头纹路,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在绝境中找出一线生机。
直接道歉认错?
不行,显得太怂了,而且刚才那些话确实说得挺过分的……
装傻充愣?把责任推给宁宁?说是她让自己吐槽的?
慕容瑾又不是傻子!
无数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又被她一一否决。
慕容瑾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还牢牢锁在她身上,让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灵光一闪。
只见江挽挽猛地吸了吸鼻子,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汽,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起来。
她微微低下头,用带着浓重鼻音、委屈至极的声音,小声嗫嚅道:“对、对不起……慕容厅长……我不是故意的……”
她悄悄抬起眼帘,用那双水汪汪、红眼圈的眼睛飞快地瞟了慕容瑾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哽咽:“我就是……就是觉得您好像很讨厌我……每次见到您,您都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我、我有点难过,就跟朋友抱怨了几句……”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慕容瑾的反应,心里疯狂打鼓:示弱装可怜这招,对这座冰山到底管不管用啊?!
慕容瑾原本已经准备好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在背后肆意编排他的小丫头。
可江挽挽这突如其来的示弱,带着哭腔的委屈控诉,像一根细小的针,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心底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
是啊,他几次三番的失态和逃离,在外人看来,尤其是落在眼前这个敏感的小姑娘眼里,可不就是赤裸裸的“讨厌”和“嫌弃”吗?
就在他心神微荡的瞬间,那股熟悉的、如同晨露茉莉混合着温热乳脂的纯净体香,再次不受控制地钻入他的鼻腔。
这味道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搅乱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训斥的念头,甚至让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站直了身体,迅速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江挽挽之间的距离。
仿佛离得远一些,就能隔绝那恼人的气息,也能掩盖住自己此刻微妙的心绪。
月光下,他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僵硬,原本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刚才那兴师问罪的架势,但出口的声音却比预想中低沉缓和了不少,甚至带着点欲盖弥彰的味道:“我没有讨厌你。”
江挽挽一听慕容瑾这话,心里先是一松——警报解除了!这座冰山看样子是不打算追究了!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她心里的小算盘又啪嗒啪嗒响了起来。
没有讨厌我?
她狐疑地抬起还带着水汽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慕容瑾。
没有讨厌我,那你半山云台看戏的时候坐立不安,动不动就“失陪”?
没有讨厌我,那你刚才饭都没吃几口就又找借口溜了?
没有讨厌我,那你每次见了我都跟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恨不得离我八丈远?
这逻辑不通啊!
她心里疯狂吐槽,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眨了眨还泛着红的眼睛,用一种小心翼翼、带着点试探的语气,小声嘟囔道:“可是……可是您每次见到我,好像都很不舒服的样子……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慕容瑾的表情,试图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找出一点破绽。
这慕容厅长,该不会是在口是心非吧?
慕容瑾被她这句话问得喉头一哽,心底那股刚压下去的烦躁又隐隐窜起。
怎么回答?
难道要他说“你一靠近我就让我失控”?
他目光扫过女孩那双写满无辜和探究的大眼睛,只觉得那眼神比任何质询都更难招架。
他几乎是立刻移开了视线,下颌线微微绷紧,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生硬的语气快速说道:“你想多了。只是工作上的事,确实比较紧急。”
他不再给江挽挽任何追问的机会,侧过身,示意她跟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与命令感:“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江爷爷他们会担心。”
说完,他便率先转身,迈开长腿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步伐比来时更快,仿佛急于摆脱这令人窘迫的境地。
江挽挽看着他那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机,弯腰捡起来,对着已经挂断的屏幕撇了撇嘴。
工作紧急?
骗鬼呢!
她小跑着跟上,心里那点疑虑非但没有打消,反而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这位慕容厅长,肯定有古怪!